散宴后的林府笼罩在暮色里,林算珠捏着翡翠镯子回到厢房时,窗台上的铜算盘突然发出灼烫的温度。
她指尖刚触到算盘珠,密密麻麻的数字便在脑海里炸开——盐帮码头、三更天、火把、断桅、血。
"阿珠?"贴身丫鬟小桃端着药碗进来,见她额角渗汗,慌忙放下碗要扶,"可是方才受了风?"
林算珠按住小桃的手,指腹在算盘上轻轻一推:"去前院牵我的青骢马,再备三个食盒。"她抬眼时眸色清亮,"另外,让门房给城南义庄送个信,就说我戌时三刻到。"
义庄后堂飘着淡淡的艾草味,顾三郎翘着二郎腿坐在供桌旁,靴底蹭着斑驳的红漆。
见林算珠掀帘进来,他弹了弹手中的火折子:"林姑娘这时候来义庄,莫不是怕我这义庄掌柜亏了本,特来算往生账?"
"盐帮码头三天后要遭劫。"林算珠首入主题,从袖中抖出张算筹图,"郑老板的人会带一百二十七个刀手,从西侧水巷摸进来,目标是新到的两船淮盐。"
顾三郎的火折子"啪"地掉在地上。
他弯腰捡起时,吊儿郎当的笑全收了:"你这金手指......"
"误差率不到百分之一。"林算珠拨了拨算盘,"我要你配合演一出戏。"
后窗突然传来石子敲击声。
陈铁掀开窗跳进屋子,粗布短打沾着酒渍:"奶奶的,方才在醉仙楼听人嚼舌根,说盐帮二堂的周八斤收了郑记的银子,要把码头防务图卖出去!"他瞪圆眼睛,"这事儿是不是你安排的?"
林算珠点头:"是我让陈叔在黑市放的风。
郑老板多疑,冯师爷更谨慎,得让他们觉得盐帮内部乱成一锅粥,才会放心动手。"
顾三郎突然笑出声,抄起供桌上的茶盏灌了口冷茶:"林姑娘是要咱们假意溃退,引他们进埋伏圈?"他屈指敲了敲算筹图上圈红的位置,"码头仓库后面那片芦苇荡,正好藏人。"
"但要留三分真。"林算珠按住他的手,"前院的巡防队减到二十人,仓库只锁明锁。
冯师爷要是派细作来探,得让他看出破绽——急着逃命的人,哪有心思把锁头全换了?"
陈铁拍着胸脯震得铜铃铛响:"老子今晚就去码头,把周八斤的铺盖卷扔到河沟里,再找俩嘴碎的伙计骂街,保准半个时辰传遍西市!"
三日后的深夜,盐帮码头的灯笼稀稀拉拉挂着。
郑老板缩在芦苇荡里,望着码头上几个东倒西歪的守卫,转头对冯师爷道:"冯先生你看,这哪像有防备的样子?"
冯师爷捻着胡须没说话,目光扫过仓库门上那把生了锈的铜锁。
他摸出袖中罗盘转了转,突然攥紧郑老板的胳膊:"不对劲。
盐帮走货的码头,怎会连个守夜的狗都没有?"
"冯先生莫不是被林丫头吓破了胆?"郑老板甩开他的手,"那小蹄子不过会算两笔账,能翻出什么浪?
再说咱们买通的周八斤都招了,码头今晚只有二十个护院——"
话没说完,芦苇荡里突然传来"咔"的一声。
郑老板的随从举着火把照过去,只见半截竹竿倒在地上,上面还挂着半片盐帮的旗子。
冯师爷的脸瞬间煞白:"撤!这是......"
"撤什么撤?"郑老板踹了他一脚,"都到跟前了,难不成要空手回去?"他挥了挥手,"给老子上!
砍了护院,搬盐!"
一百多号人举着火把冲进码头时,巡防队的守卫像是吓破了胆,喊着"有贼"就往仓库里跑。
郑老板的刀手跟着追进去,刚跨过门槛,头顶突然砸下成筐的生石灰。
呛得人睁不开眼时,西面的芦苇荡里响起梆子声——"咚!
咚!
咚!"
顾三郎从房梁上跳下来,手里的九环刀划破了郑老板的衣襟:"郑爷这趟,是来给盐帮送葬的?"他反手一刀砍断房梁,"关门!"
码头上的吊桥"轰"地落下,把退路封得严严实实。
林算珠站在高处的瞭望塔上,举着千里镜看得清楚——顾三郎带着盐帮弟子从房梁、货堆、船舱里冒出来,刀光映着火把,照得郑老板的脸青一阵白一阵。
"林算珠!你耍我!"郑老板被按在地上时,吐了口带血的唾沫。
林算珠踩着碎砖走过来,指尖敲了敲他腰间的玉牌:"郑爷不是最会算账?
我帮你算算——买凶诬陷庶姐,二十两;勾结盐枭私运,三百两;今晚带人持械行凶......"她蹲下来,在他耳边轻声道,"够抄三次家了。"
冯师爷被押过来时,嘴角还在渗血。
林算珠注意到他靴底沾着京城特有的青石板灰,便让人松了他的绑:"冯先生去过户部侍郎府?"
冯师爷猛地抬头,眼底的震惊藏都藏不住。
"侍郎府的门槛用的是房山青石,只有京城前门外的石匠会雕莲花纹。"林算珠转动着手里的算盘,"你去求他什么?
查封盐帮?
还是让我林家抄家?"
冯师爷突然笑了:"林姑娘聪明,可再聪明又如何?
侍郎大人的帖子己经递到顺天府......"
"把他嘴堵上。"林算珠对陈铁挥了挥手,转头对顾三郎道,"帮我查冯师爷这半个月的行踪,尤其是和京城来的人接触的记录。"
顾三郎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:"不用查了。
今儿晌午有个小叫花子来义庄,说郑老板的账房先生王七想投诚,要拿账本换条活路。"他把油布包推过去,"我让人验过,是郑记这些年给官员送礼的账。"
林算珠打开油布的手顿了顿——泛黄的账本上,"户部侍郎"西个字刺得她眼睛发疼。
"我得去京城。"她合上账本,"顺天府的查封令最多三天到,只有在那之前把这些账送到圣上面前,才能断了郑老板的根。"
顾三郎扯下脖子上的银锁塞给她:"这是盐帮在京城的暗桩信物,拿去找前门大街的'福来客栈',找掌柜的要第三间上房的钥匙。"他突然收了笑,"京城水太深,你小心点"
"我知道。"林算珠把银锁收进袖中,"陆明渊在京城有暗卫据点,我到了先找他。"
天刚蒙蒙亮时,林算珠的马车出了城门。
她掀开帘子回望,晨雾里盐帮的旗子正猎猎作响。
袖中银锁碰着陆明渊送的玉佩,发出细碎的响。
她摸了摸发烫的算盘,想起昨夜顾三郎说的话——"那王七说,郑老板在京城还藏着个大秘密。"
马蹄声渐远,京城的轮廓在晨雾里若隐若现。
林算珠望着车窗外掠过的青石板路,眼尾的泪痣在晨光里微微发亮。
她知道,这趟京城之行,才是真正的算无遗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