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算珠在柴房外站了半宿。
晨雾漫进青瓦屋檐时，她对着井台泼了把冷水，镜中映出的眼尾泪痣红得像要滴血。
沈姑娘攥着铜钱断气的模样在她脑海里翻涌，万宝商会的标记是根刺，扎得她后槽牙发酸——那是郑老板的暗桩，专门替他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。
"算珠姑娘。"苏酥端着药碗从廊下过来，圆乎乎的手在她肩头拍了拍，"那毒我查过了，是乌头碱混了点曼陀罗，寻常人闻着都犯晕，沈姑娘能撑到你去，定是拼了命要传消息。"
林算珠接过药碗，指尖触到碗底刻着的小莲花——这是苏酥特制的防毒碗。
她抿了口药汁，苦得皱眉："三日后的家族宴，庶姐要动手了。"
"怎么？"苏酥的柳叶眉挑起来。
"算无遗策"在她脑内嗡鸣，三个月内的经济走向像算盘珠子般噼啪作响，最后全串成庶姐的阴谋："她要在宴上拿假账泼我，说我挪用公中银钱。
郑老板会借朝廷查商税的由头，把水搅浑。"
苏酥的圆脸沉下来："我去她院子里转转？"
"带点你新配的'梦甜香'。"林算珠扯了扯她的袖口，"别伤着人，要让守卫睡沉些。"
是夜，庶姐的院子里飘着茉莉香。
苏酥蹲在墙根，指尖沾了点褐色药粉弹向灯笼，火苗腾地蹿起半尺高，两个巡夜的护院刚要喊，就见她另一只手撒出细白粉末——那是用曼陀罗花和蜂蜜调的，吸进鼻子里比喝了十坛女儿红还晕。
窗纸透出昏黄烛火，戴丫鬟的声音尖细："姑娘，那账本按您说的改了，把前儿少的三百两都算到二姑娘头上，连老账房的私印都拓好了......"
"蠢货。"庶姐的声音像刮竹片，"要让全族的人都看见她林算珠是怎么啃老本的！
郑老板说了，只要扳倒她，盐帮的船运单子就全给咱们。"
"可......"戴丫鬟犹豫，"二姑娘最近查账查得紧，要是......"
"紧什么？"庶姐冷笑，"昨儿我让陈妈去账房送了盏茶，那老掌柜喝了我特调的参汤，现在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清。
等宴上她拿不出真账，看她还怎么装！"
苏酥蹲在窗下，指甲掐进掌心。
等屋里的灯灭了，她摸出怀里的小竹筒，对着门缝吹了丝无色无味的"醒神散"——这是给林算珠的信，用薄荷和蝉蜕熬的，能在纸上行出字迹。
第二日晌午，林算珠在城南茶棚见到了周老掌柜。
老人的胡须沾着茶渍，手背上还留着被郑老板手下推搡的青肿："二姑娘，我在万宝干了三十年，就因为不肯做假账......"
"周伯。"林算珠把茶盏推过去，"我要您做局戏，假意投靠庶姐，给她递些假消息。"
周老掌柜的手顿了顿："您是要......"
"她要假账，我就给她真账。"林算珠的算盘珠子在桌上敲出脆响，"您只要在她查账时，把上个月海运亏空的数目多说三成。"
老人突然笑了，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："三十年了，总算能给老东家出口气。"
三日后的家族宴设在林府正厅。
紫檀木圆桌摆得满满当当，族老们端着茶盏交头接耳。
庶姐穿了件月白缎子衫，腕子上的翡翠镯子碰得叮当响，她扶着戴丫鬟的手坐下，眼尾扫过林算珠时，嘴角扯出抹笑。
"今日请各位叔伯来，是要讨个公道。"庶姐突然站起来，帕子按在胸口，"前儿我查公中账册，发现二妹妹竟挪用了一千五百两银钱！"
满座哗然。
林算珠端着茶盏的手稳如磐石："姐姐说的账册，可是这本？"她从袖中抽出本青布账册，"昨夜我让周老掌柜重新核了账，海运亏空是八百二十两，绸缎庄进账是三千七，加上上个月盐帮的分红......"
"你胡说！"庶姐的脸涨得通红，"周掌柜明明说......"
"周掌柜说什么？"林算珠把账册推到族老面前，"推说自己记错了？
还是说姐姐您给他灌了参汤？"她指尖点在账册末页，"这里有周掌柜的指印，还有盐帮的海运票据，姐姐的假账里，却把盐帮的分红写成了商队的损耗——盐帮的旗子是朱红镶金，商队是墨绿镶银，姐姐没去过码头，倒把颜色记岔了？"
庶姐的镯子当啷掉在地上。
"还有这个。"陆明渊的声音像冰锥刺破喧嚣。
他穿着玄色锦袍，腰间暗卫令牌闪着冷光，"郑老板的何护卫招了，说姐姐每月收他三百两，专门替他探听林家的商路消息。"
他甩下份供状，墨迹未干的"郑"字在案上张牙舞爪。
族老们的茶盏"咔"地碎在地上。
"不可能！"庶姐踉跄着后退，撞翻了案几上的花瓶，"戴丫鬟，你快说......"
戴丫鬟早瘫在地上，缩成团首摇头："姑娘，是您让我去送的参汤......"
林算珠望着庶姐惨白的脸，突然觉得有些无趣。
她捡起地上的翡翠镯子，对着光看了看："这镯子水头倒好，可惜沾了脏东西。"
散宴时己近黄昏。
林算珠站在廊下，望着西沉的落日，袖中算盘突然发烫——"算无遗策"的预警像根细针，扎得她太阳穴突突跳。
"郑老板跑了。"陆明渊走到她身侧，"暗卫追到城门口，只截下他半车货。"
林算珠望着漫天火烧云，嘴角勾起抹笑："跑得了初一，跑不了十五。"她摸出沈姑娘留下的铜钱，在掌心，"他欠的债，才刚开始算。"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