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算珠跟着陆明渊的脚步穿过青石板巷，靴底叩在砖缝里积的薄霜上，发出细碎的咯吱声。
她望着他挺首的脊背，突然加快半步，算盘珠子在掌心转得噼啪响：“陆大人，方才那三个蒙面人，可是冲我来的？”
陆明渊脚步微顿，夜风吹得他腰间玉牌轻响：“郑老板的人。”
“那你呢？”林算珠歪头看他，月光在她眼尾勾出狡黠的光，“也是来截杀我的？”
陆明渊耳尖瞬间红到脖颈，反手将她往怀里一带——前方转角处突然传来巡城卫的灯笼光。
他压低声音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际：“暗卫收到线报，说城西破庙今夜有动静。”
林算珠这才注意到他脖颈处那道新伤，从锁骨蔓延到耳后，像条狰狞的蜈蚣。
她伸手想去碰，又顿住，算盘珠子“咔嗒”一声磕在掌心：“侯府的事……”
“与你无关。”陆明渊攥住她手腕，加快脚步往盐帮方向走，“郑老板背后有京中贵人撑着，你最近别硬碰。”
“怎么，怕我算错了？”林算珠故意挑眉，却在触到他掌心薄茧时软了语气，“我听你的。”
盐帮大院的灯笼在晨雾里晕开暖黄的光，林算珠刚跨进二门，陈铁就从廊下窜出来，额角还沾着草屑：“姑娘！码头老张头说，郑老板的船这半月往北边运了三批货，盖着草席，压舱石重得离谱！”
“粮草？兵器？”林算珠指尖在算盘上快速拨拉，“朝廷正查盐引贪墨案，他倒忙着囤军资？”
陆明渊站在廊下，目光扫过她翻飞的手指：“北边三十里是军马场，再往北……”
“是边关粮仓。”林算珠突然停住算盘，“他要借盐帮的商路运军资，再嫁祸给我们通敌？”
“所以才要你暂缓行动。”陆明渊走到她身侧，袖中暗卫令牌在晨光里泛冷，“那贵人手眼通天，我们得先抓他的尾巴。”
林算珠咬了咬唇，突然把算盘往桌上一磕：“顾三郎呢？让他扮成晋商，带着假地契去谈合作——郑老板不是急着找新商路？我给他送条‘绝路’。”
顾三郎的马蹄袖甩得哗哗响，叼着根狗尾巴草晃进来：“得嘞！姑娘要我当鱼饵，我就把鱼钓得牢牢的。”他冲陆明渊挤挤眼，“就是陆大人这张冰块脸，可得帮我盯着点后槽牙。”
陆明渊没理他，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，倒把顾三郎的草茎吹到了林算珠发间。
她笑着拔下来，算盘珠子在指尖转出银弧：“三日后万宝行的茶会，你穿那身绣金线的锦袍，别寒碜了晋商阔少的派头。”
变故来得比算盘珠子转得还快。
未时三刻，前院突然传来尖啸：“林算珠！你与外男私通，置林家清誉于何地？”
林算珠刚端起茶盏，庶姐林明珠正叉着腰站在石榴树下，鬓边的珠花随着她发抖的手指乱颤。
审查官员周大人皱着眉立在廊下，身后跟着两个记录的书吏。
“庶姐这是说谁呢？”林算珠摇着算盘走过去，珠子磕在石桌上发出脆响，“陆大人是朝廷命官，来查盐引案的——周大人可做证？”
周大人忙点头：“正是，林姑娘协助官差办案，合情合理。”
林明珠脸涨得通红，指尖几乎戳到林算珠鼻尖：“那昨夜在城西破庙……”
“破庙？”林算珠突然笑出声，算盘珠子“哗啦啦”撒在石桌上，“庶姐怎知我昨夜去了破庙？难不成……”她拖长尾音，目光扫过林明珠鬓角沾的草屑，“有人比官差还关心我的行踪？”
周大人的三角眼突然眯起。
林明珠这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，后退两步撞在石榴树上，珠花“叮”地掉在地上。
“周大人，”林算珠弯腰捡起算盘，声音甜得像蜜，“我庶姐近日总说些胡话，莫不是被郑老板吓着了？毕竟……”她顿了顿，“有人收了万宝行的好处，想把林家产业往火坑里推呢。”
周大人咳嗽两声，挥挥手让书吏记下：“林姑娘协助查案，功过自明。林二姑娘，若再无实证，莫要扰了公务。”
林明珠捂着嘴跑开时，林算珠瞥见她裙角沾的泥点——和城西破庙外的黄泥一模一样。
她转着算盘，眼底闪过冷光：“急什么，好戏在后头。”
顾三郎回来时，马蹄铁敲得青石板首响。
他踢开议事厅的门，锦袍前襟沾着酒渍，却笑得像捡了金元宝：“姑娘！郑老板那老匹夫，真把我当晋商了！”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，“这是他给的密信，让我下月十五在沧州码头接货，联系人写的‘云’字——和冯师爷临死前抓的纸团，字迹一样！”
林算珠猛地站起来，算盘珠子“哗啦”散了半桌。
冯师爷是林府旧人，上月突然坠马身亡，临死前攥着半张纸，上面只写了个“云”字。
她当时以为是账本编号，如今看来……
“云章侯？”陆明渊突然开口，“京中云章侯府，主理户部二十年。”
林算珠倒抽一口冷气。
云章侯是皇帝的亲舅舅，跺跺脚能让京城震三震的人物。
她的“算无遗策”能算清商路，却算不透天家权术——难怪郑老板有恃无恐！
“那沈姑娘呢？”她突然想起什么，“昨日她托人带信，说要翻供？”
话音未落，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苏酥掀开门帘，发间的茉莉香混着血腥气：“算珠！沈姑娘……她死在柴房了！”
柴房里弥漫着苦杏仁味。
沈姑娘蜷缩在草堆里，脸色青紫，右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。
她脚边的纸条被血浸透，勉强能认出“止步”二字。
林算珠蹲下身，指尖碰了碰那半块糕点——糖霜里混着极细的白色粉末。
她抬头看向苏酥：“这是你做的？”
苏酥摇头，眼眶发红：“我今早送了盒桂花糕给她，可这半块……”她突然顿住，“糖霜是撒在表面的，她咬过的地方没糖霜——有人换了！”
陆明渊蹲在尸体旁，指尖沾了沾嘴角的血：“乌头碱，见血封喉。”他抬头时目光冷得像刀，“能进盐帮柴房换糕点的，必定是熟人。”
林算珠攥紧拳头，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她望着沈姑娘至死都攥着的袖口——那里隐约露出半枚铜钱，和昨夜在破庙捡到的“万宝”标记一模一样。
“想让我止步？”她轻声说，声音却像淬了火的刀刃，“偏不。”
夜风卷着槐花香吹进柴房，林算珠袖中的算盘珠子微微发烫。
她望着陆明渊腰间的暗卫令牌，又看向顾三郎腰间的盐帮玉佩，最后落在苏酥攥着毒囊的手上——这些“意外”，或许比她的“算无遗策”更有用。
“云章侯是吧？”她突然笑了，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亮得惊人，“我倒要算算，他这棵老树，还能护着郑老板多久。”
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，三更己过。
林算珠转身走出柴房，鞋跟踩碎了地上半片枯叶——那声音轻得像句誓言：“该算的账，一笔都不能少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