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师爷的喉头动了动,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。
他左手小指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——那是赌坊里被人用戒尺敲断的旧伤,每到阴雨天便疼得钻心。
今早他在客栈见到林算珠时,原以为那小娘皮不过是个刚接手家业的雏儿,谁料她竟连他昨夜在春香楼当掉木匣的事都查得清清楚楚。
"都察院的人此刻该到郑记米行了。"林算珠指尖的算盘珠子"咔嗒"一声归位,"郑老板上月往北方运的那批赈灾粮,掺了三成霉米。
你替他做的假账,可还留着底?"
冯师爷突然踉跄着跪在地上,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:"林姑娘饶命!
那木匣里的私账是庶姐塞给我的,她说只要我帮着坐实您侵吞家产的罪名,便许我盐帮三成红利......"
林算珠垂眸看他,算盘在掌心转得飞快。
算无遗策的能力如潮水般漫过脑海——三日前庶姐借送茶点之名,往她房里塞了半盒掺了安眠散的桂花糕;昨日卯时,冯师爷揣着个蓝布包裹进了庶姐的偏院;而戴丫鬟今早替庶姐送参汤时,袖中滑落的纸条上,赫然是冯师爷的笔迹。
"戴儿。"她突然唤了一声。
立在门口的小丫鬟浑身一震,慌忙上前。
林算珠将方才戴丫鬟塞来的纸条递过去:"去前院找周伙计,让他往茶棚里传句话——冯师爷收了户部侍郎的好处,要把咱们庶姐当弃子。"
戴丫鬟接过纸条时,指尖还在发抖。
林算珠瞥见她腕间青肿的指痕,那是今早庶姐得知私账被截后,拿铜烟杆抽的。"别怕。"她压低声音,"等事成了,我替你寻个稳妥的庄子,再给你寻门好亲事。"
戴丫鬟眼眶一红,用力点头,转身跑了出去。
林算珠望着她的背影,算盘珠子在指节间拨出清脆的响。
她早算到冯师爷与庶姐不过是利益捆绑——一个贪财,一个贪权,这样的联盟最是脆弱。
周伙计散布的谣言,不过是往这团乱麻里撒把盐。
果然,三日后的盐帮议事厅里,庶姐的粉面涨得通红。
她攥着张泛黄的账页,指着主位上的林算珠:"二妹妹好手段!
这假账说我挪用五百两银子给冯师爷,当我们都是瞎子吗?"
"庶姐不妨问问冯师爷。"上月十五,您差人送进冯师爷书房的食盒里,可曾装着五百两的银票?"
堂下突然响起抽气声。
李堂主捻着胡须的手顿住——他本是庶姐的死忠,可这两日茶棚里传的话早灌进他耳朵里:冯师爷要投靠朝廷,到时候盐帮的生意怕是要被啃得连渣都不剩。
"林姑娘说笑了。"冯师爷强撑着上前,"那日庶姐送的是补药,张某......"
"补药?"林算珠"啪"地合上算盘,"那为何冯师爷的账房里,会有张您亲笔写的收条?
上面写着'收林二小姐银五百两,用于疏通都察院'——哦,庶姐不是二小姐,我才是。"
庶姐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她猛地转头看向冯师爷,这才发现他额角全是冷汗,方才还硬气的脖子此刻软得像根面条。
"你骗我!"她尖叫着扑过去,却被林算珠身边的护院一把拦住。"够了。"主位上的家主拍了拍桌子,"既然账目有问题,你随我去祠堂说清楚。"
庶姐被拖出去时,冯师爷缩在柱子后面首打摆子。
林算珠瞥了眼李堂主,见他正盯着自己腰间的算盘——那是她昨日特意让人打造的,金丝镶嵌的算珠在烛火下泛着贵气。
"李堂主。"她轻笑一声,"听说您侄子在扬州开的布庄,这个月进的棉花掺了水?"
李堂主的肥肉抖了抖。
林算珠知道他在权衡——庶姐失势,冯师爷靠不住,而眼前这位林二小姐,既能算出郑记米行的霉米,又能揪出他侄子的烂账,跟着她,盐帮的生意才稳当。
"张某愿听林姑娘差遣。"他突然单膝跪地,"庶姐这月私扣了三成盐引钱,小的这就去查账!"
林算珠点头,算盘在掌心转得更快。
她早算到李堂主会倒戈——商人重利,她不过是把他的利益摆到了明面上。
可就在她以为大局己定的时候,变故陡生。
深夜的盐帮总部突然响起惨叫。
林算珠推开窗,只见院墙上爬满了手持利刃的黑衣汉,为首的正是冯师爷!
他脸上一道刀疤翻着血,嘶哑着嗓子喊:"交出账目!
否则老子烧了这院子!"
"苏酥。"林算珠反手敲了敲窗棂。
西厢房的门"吱呀"一声开了,穿月白衫子的姑娘拎着个陶瓮走出来。
她朝空中撒了把粉末,夜风卷着那抹淡绿飘向黑衣人。
为首的冯师爷刚吸了一口,突然捂住喉咙跪倒在地:"你......你放了什么?"
"曼陀罗粉掺鹤顶红。"苏酥舔了舔唇角,"我特意调的,够你们疼半个时辰再断气。"
林算珠走下台阶,蹲在冯师爷面前。
他的瞳孔己经开始涣散,却突然抓住她的裙角:"你以为......真的是庶姐......"
"住口!"林算珠猛地掐住他的下巴,可那嘶哑的声音还是漏了出来:"幕后的人......你根本......"
话音未落,冯师爷的手无力垂落。
林算珠站起身,盯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,心跳得厉害。
算无遗策的能力在脑海中翻涌,却始终抓不住那抹若有似无的阴影——庶姐背后,竟还有人?
"林姑娘!"巡夜的护院跑过来,"刚收到暗卫传信,朝廷明日要派钦差来查盐帮的通敌案!"
林算珠的指尖在算盘上重重一磕。
她望着夜空里忽明忽暗的星子,突然笑了——原以为只是宅斗,没想到竟扯出了朝廷的线。
"去请陆公子。"她对护院道,"就说我要借他的暗卫用用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