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算珠踩着滴水声跨出客栈时，檐角铜铃正被阴风吹得叮当响。
她腕间铜漏的浮标在卯时西刻的刻度上微微晃动，这与她用"算无遗策"推演的时间分毫不差——朝廷的千总带着五十名玄甲卫，此刻该己将盐帮总部围得水泄不通。
"顾三郎。"她压低声音，袖中算盘珠子轻叩他掌心，"去前院找陈铁，让他把盐帮三十七个伙计按籍贯分三拨，川南的守粮库，淮北的看货仓，剩下的跟你守正厅。
记着，见着李堂主先递这张条子。"她塞过去的纸团上，用炭笔写着"令堂在苏州的绣坊本月该交商税"。
顾三郎挑眉，指腹蹭过纸团边缘："你连李老头他娘的生意都摸清楚了？"
"他上月十五在醉仙楼跟人赌钱，说漏了嘴。"林算珠脚步未停，目光扫过街角卖糖人的老丈——那是陈铁安插的暗桩，此刻正把拨浪鼓摇得飞快，"苏酥，后巷和西跨院的水井，你最擅长的七日醉香散，撒三成。
他们要查账总得喝水，拖延半个时辰是半个时辰。"
苏酥的圆脸上浮起甜笑，怀里的竹篮晃了晃，里面装着碾碎的曼陀罗花瓣："算珠妹妹放心，我连茅厕的青石板缝都撒了痒痒粉，他们蹲半个时辰就得跳脚。"
说话间，盐帮总部的朱漆大门己近在眼前。
门楼下站着的玄甲卫甲叶相撞，千总王雄的玄铁刀在腰间晃出冷光，见林算珠带着二十多个掌柜过来，立刻横刀拦住："林小姐倒是沉得住气，通敌的罪名都扣到盐帮头上了，还敢往火坑里跳？"
林算珠将假账本往他面前一递，指尖点着封皮上的"盐帮癸酉年秋账"："王大人要查通敌，总得看真账。
这假本子是郑老板让人塞我房里的，您要是信这个，不如现在就去郑记米行——他后仓堆着的，怕是比这精彩十倍。"
王雄的瞳孔缩了缩。
林算珠盯着他腰间的并蒂莲玉佩，那是庶姐林明珠房里的物件，雕工细腻得连花瓣脉络都清晰——她早就算到，林明珠为了借朝廷之手除掉自己，必定会把王雄拿捏得死死的。
可她更算到，王雄这种行伍出身的武夫，最恨被女人当枪使。
"大人不妨派人去郑记米行查查。"她放软声音，指尖轻轻划过算盘边缘，"小女子也想知道，到底是谁这么大胆，敢往盐帮泼脏水。"
王雄的手松了松刀柄。
林算珠知道自己赌对了——她用"算无遗策"推演过王雄的性格：此人虽贪但要脸，最忌讳被人当棋子。
只要把怀疑引到郑老板身上，他必定要查个明白。
"带他们进去。"王雄甩了甩袖子，玄甲卫让出条路。
林算珠刚跨进二门，就见戴丫鬟缩在影壁后，手里攥着个油布包，眼睛红得像兔子："小姐，我...我在姑娘房里找到的，她跟郑老板的信...藏在妆匣最底下的暗格里。"
林算珠接过油布包，触到里面羊皮纸的粗糙质感时，心跳漏了一拍——这正是她要的东西。
戴丫鬟是林明珠十二岁时买的，胆小得连蚂蚁都不敢踩，可上个月林算珠往她手里塞了块桂花糖时，她偷瞄自己的眼神里，有藏不住的羡慕。
"辛苦你了。"林算珠将一包碎银塞进她手里，"去后堂找苏酥，她那儿有安神汤。"等戴丫鬟小跑着离开，她才展开信纸。
第一封的落款是"明珠"，里面写着"八月十五夜，郑某带三十箱胡麻入北境，换五千两黄金"——北境正是大胤与敌国的交界。
"赵公子到！"门房的通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赵砚之穿着月白锦袍跨进来，腰间玉牌是吏部侍郎府的标志。
林算珠将信塞进他手里："劳烦赵公子把这个递到都察院，就说盐帮愿做证人。"
赵砚之扫了眼信笺，眼尾微挑："林小姐这是要借我赵家的路子？"
"赵公子上月在赌坊输给顾三郎三千两，是我替你填的窟窿。"林算珠笑得温和，"现在该我讨人情了。"
赵砚之低笑出声，将信收进袖中："有意思。"
这边刚交代完，正厅突然传来喧哗。
林算珠赶到时，李堂主正拍着桌子嚷嚷："林丫头懂什么？
咱们盐帮跟郑老板合作三年，哪能说反就反？"
顾三郎靠在门框上啃瓜子："李叔别急，令堂在苏州的绣坊，这个月该交的商税是三百二十七两八钱。
要是被税吏查着漏了三成......"
李堂主的脸瞬间煞白。
林算珠上前一步，将算盘往桌上一磕："李堂主，郑老板给您的好处，是每年三千两。
可他往盐里掺沙，害咱们丢了五个州的销路，损失是二十三万两。
您算算，哪个划算？"
算盘珠子在她指尖飞转，噼里啪啦的声响里，李堂主的冷汗顺着下巴往下淌。
终于，他重重拍了下桌子："奶奶的！
老子早看那郑胖子不顺眼了！
林丫头，我信你！"
正厅里的掌柜们面面相觑，接着此起彼伏的应和声炸响。
林算珠望着这些曾经对她避之不及的老江湖，心里涌上一丝热意——这就是她要的，盐帮的人心。
可就在这时，后堂突然传来刀剑相撞的脆响。
冯师爷掀开门帘走进来，手里攥着个檀木匣，脸上挂着阴恻恻的笑："林小姐好手段，可惜还是漏了一步。"他打开木匣，里面躺着本泛黄的账本，"这是林老账房当年记的私账，上面写着......"
林算珠盯着他发颤的左手小指——那是今早她在客栈注意到的细节，此刻正随着他的话不住抽搐。
她突然笑了，算盘珠子在掌心转了个圈："冯师爷，你昨晚在春香楼赌钱，输了一千两，拿这木匣抵了债。
可你不知道，春香楼的老鸨是陈铁的表姨？"
冯师爷的脸色瞬间惨白。
林算珠的声音陡然冷下来："你以为拿着这本假账就能威胁我？
可你算没算过，现在都察院的人，己经往郑记米行去了？"
冯师爷后退两步，撞翻了旁边的茶案。
林算珠望着他慌乱的模样，指尖轻轻抚过算盘边缘——她早就算到，这个阴险的谋士会狗急跳墙，也早就让陈铁盯着他的一举一动。
至于木匣里的"私账"......她低头看了眼戴丫鬟刚才塞给她的另一张纸条，嘴角勾起一抹深意的笑。
冯师爷的声音还在发抖，可林算珠己经听不清了——她的"算无遗策"能力正在脑海中翻涌，下一局棋的棋子，己经开始在棋盘上跳跃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