议事厅的青砖地被踩得咚咚响，刘掌柜的账本"啪"地拍在檀木桌上，墨迹未干的"胡记"二字在晨光里泛着贼光。
林算珠垂眸盯着那两个字，指尖轻轻划过账本边缘——果然，纸张纤维有被水洇过的褶皱，分明是旧账新填。
"李堂主来得巧。"她抬眼时己堆起三分笑，指节叩了叩案上的茶盏，"您说东江口水道被封，可知道昨日未时三刻，朝廷缉私队的王统领刚收了我盐帮送的两坛二十年女儿红？"
李堂主的眉峰动了动，腰间的堂主令牌又撞在椅背上。
林算珠注意到他靴底沾着星点泥渍——盐帮总部在青石街，这泥色倒像城南郊野的红土，那里可正是郑老板新置的别苑所在。
"林姑娘这是要查我行踪？"李堂主冷笑一声，"前日顾三郎说转道南溪口，可南溪口的船坞昨日着了火，现在码头上堆着二十车盐巴晒成白霜，这损失谁担？"
"自然是我担。"林算珠突然起身，袖中算盘"咔嗒"落在桌上，"今日起，我交出城西、城北两分号的账册钥匙，另请三位老掌柜组成查账团，三日后在关公像前对质。"她指尖抚过算盘上的紫檀木珠，"但李堂主若信不过我，不妨先查查自己——昨日酉时，是谁在城南红泥坡的茶棚里，和郑老板喝了一盏碧螺春？"
厅内抽气声此起彼伏。
李堂主的脸"刷"地白了，他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玉佩——那是郑老板昨日送的"谢礼"，刻着个歪歪扭扭的"郑"字。
"周伙计。"林算珠朝门口招了招手。
缩在廊下的小瘦子立刻窜进来，怀里抱着个油纸包，"这是城南茶棚的点单记录，李堂主点了碧螺春，郑老板要了茉莉花茶，连茶钱都是郑老板付的——您看，这账单上的'郑'字，和您玉佩上的，可像？"
李堂主的喉结动了动，突然抓起桌上的茶盏砸向周伙计。
何护卫从门外闪进来，钢刀"嗡"地出鞘，却被林算珠抬手拦住："李堂主是急火攻心，咱们盐帮讲究的是兄弟和气。"她弯腰捡起碎瓷片，"不如这样，今日午后，我让苏酥姑娘备两桌好酒，李堂主和郑老板的交情，咱们当众叙叙？"
苏酥正端着茶盘从后堂进来，闻言圆脸上浮起笑："林姑娘要我备酒？
那可得把我新腌的醉蟹端出来——上回郑老板吃了三只，连舌头都要吞下去呢。"她眼尾一挑，"就是不知郑老板的舌头，今日还在不在？"
厅里响起低笑。
李堂主的额头沁出冷汗，突然转身冲出门去。
林算珠望着他的背影，指尖在算盘上快速拨了七下——这是给陈铁的暗号：盯紧李堂主，他要去报信了。
果然，未时三刻，议事厅的门被撞开，进来个獐头鼠目的瘦子，扯着嗓子喊："不好啦！
郑老板在悦来客栈开了公堂，说咱们盐帮通敌的账本在他那儿！"
林算珠捏着算盘的手一顿。
她早用"算无遗策"推演过今日走势，却没料到郑老板竟敢把假账摆到明面上。
当她带着众人赶到悦来客栈时，二楼雅间的檀木桌上，正摊着一本镶铜边的账本，封皮上"大胤盐帮"西个字力透纸背。
"各位请看！"冯师爷摇着折扇，指尖点在某一页，"上月十五，盐帮往胡商手里送了三百担青盐，这是船票、货单、甚至胡商的手印！"他抬眼扫过众人，"林姑娘不是说自己清白？
那就解释解释，这胡商的船，为何和敌国的走私船用同个船坞？"
林算珠的瞳孔微缩。
她快速翻查账本，船票上的船号是"福顺号"，货单上的牙人印章是"同兴行"——这两个都是郑老板的产业。
可当她的目光扫过日期时，突然笑了："冯师爷好手段，船票日期写的是上月十五，可'福顺号'上月十三就沉在北部湾了，这船票，怕不是从海底捞上来的？"
雅间里炸开一片议论。
冯师爷的折扇"啪"地合上，额角青筋首跳："你...你怎知船沉了？"
"我不仅知道船沉了。"林算珠将算盘往桌上一扣，"我还知道，这账本里的胡商手印，是用庶姐房里的胭脂按的——戴丫鬟，你来说说，昨日亥时，是谁在庶姐房里磨胭脂？"
缩在墙角的戴丫鬟浑身发抖，突然"扑通"跪下："是...是郑老板！
他逼我拿庶姐的胭脂，说要按个手印...林姑娘，我真不是故意的！"她从怀里掏出半块胭脂，"这是剩下的，庶姐房里的玫瑰胭脂，味道...味道不一样的！"
冯师爷的脸瞬间煞白。
林算珠正要乘胜追击，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"哐当"一声，客栈大门被撞开，二十多个带刀士兵冲进来，为首的千总举着圣旨大喊："奉旨查盐帮通敌案！
所有人不许动！"
林算珠的后背贴上冰凉的墙。
她望着士兵腰间的玄铁刀，突然想起今早陈铁的暗号——麻雀惊飞时，他比了个"三"的手势。
三日后？
不，是三刻后。
她低头看向腕间的铜漏，卯时三刻到现在，正好过了三个时辰。
"算无遗策"的能力突然在脑海中翻涌。
林算珠闭眼，算盘珠子在指尖自动飞转。
三百担盐的重量，二十个士兵的刀鞘长度，冯师爷发抖的左手小指——这些数字像星子般串成线，最后落在千总腰间的玉佩上：那是庶姐房里的和田玉，雕着并蒂莲。
"把账本收起来。"她突然睁开眼，声音清亮如钟，"各位掌柜，跟着我走。"她抓起桌上的假账本，朝千总走去，"大人要查案，咱们回盐帮总部查个清楚——我倒要看看，这通敌的罪名，到底该扣在谁头上！"
千总的手按在刀柄上，却见林算珠转身时，算盘珠子在阳光下闪着幽光。
她的脚步沉稳，每一步都踩在铜漏的滴水声上，像是早就算好了所有退路。
客栈外的阳光突然被阴云遮住。
林算珠抬头望了眼天，嘴角勾起一抹笑——这局棋，才刚刚下到中盘呢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