戴春桃在廊角缩了半盏茶，首到林月容被族老派的粗使婆子架着踢踢打打走远，才敢踮着脚往账房挪。
她袖中半块碎玉硌得手腕生疼——那是从林月容妆匣最底层摸出来的，青白玉料上雕着半朵并蒂莲，断口处还粘着点金漆，分明是被人故意掰断的。
账房木门虚掩着，林算珠正坐在檀木案后拨算盘。
铜珠相撞的轻响里，戴春桃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她咬了咬发颤的唇，突然“扑通”跪在门槛外：“二小姐，奴、奴有东西要献。”
算盘声顿住。
林算珠抬眼，见那丫鬟额头抵着青石板，袖中半块碎玉在暮色里泛着幽光。
她屈指敲了敲桌沿：“起来说话。”
戴春桃爬起来，手忙脚乱把碎玉捧上案几：“这是大姑娘私藏的，奴今早收拾妆匣时瞧见的。大姑娘和郑老板见面那日，奴在窗外听见——郑老板说‘等事成了，大人的赏钱够您后半辈子荣华’，大姑娘还骂他‘急什么，林府的账册没到手，大人能信咱们？’”
林算珠指尖拂过碎玉断口，金漆己有些剥落，露出底下极细的刻痕——是个“慎”字。
她瞳孔微缩——大胤朝官印常用“慎”字做暗记，这碎玉怕不是某位大人的信物。
“你为何要告诉我？”她抬眼，目光如刀。
戴春桃膝盖一软又要跪：“大姑娘要倒了！方才族老说要把她发卖去教坊司，奴跟着她这些年，没少帮着克扣下人的月钱......二小姐若肯留奴一条活路，奴什么都招！”
林算珠盯着她发颤的喉结，忽然笑了：“起来。去灶房拿盏茶，慢慢说。”
半柱香后，戴春桃抹着泪退下。
林算珠望着案头碎玉，指尖在算盘上快速拨了七下——这是唤陈铁的暗号。
陈铁是她从街头捡来的孤儿，如今己是林府暗卫头目，最擅长追踪。
“去查郑老板的货船。”她将碎玉递过去，“重点查他近三个月和哪些官船同泊过，还有，那‘大人’的‘慎’字印，可能和户部有关。”
陈铁捏紧碎玉，领命而去。
刚送走陈铁，院外传来马蹄声。
顾三郎掀帘进来，腰间还挂着串铜铃，叮铃作响：“算珠儿，那郑狗躲进城郊破庙了！老子派了三个伙计盯着，他手下带了二十来号亡命徒，今早还让人抬了十箱东西进去——老子闻着味儿不对，像是火药。”
林算珠手指在算盘上一扣：“走，去看看。”
“你疯了？”顾三郎瞪圆眼，“那破庙周围全是暗桩，你带两个护卫都嫌多！”
“我带苏酥。”林算珠起身取了件青布斗篷，“她扮村妇，我扮她表妹，背个竹篓采蘑菇，谁能认出？”
顾三郎抓了抓头发：“成，老子在半里外的茶棚候着，出了事吹三声哨子。”
城郊破庙离官道二里地，荒草没过膝盖。
林算珠和苏酥踩着露水摸过去时，正听见庙内传来金属碰撞声。
她蹲在酸枣丛后，透过枝桠望去——何护卫正背对着门，手里攥着把短刀，脚边码着木箱，箱盖敞着，露出明晃晃的刀刃和黑黢黢的火药包。
“老大说了，三日后动手。”何护卫压低声音，“那林二丫头要是敢查，连她带盐帮的老巢一起炸了！”
苏酥捏了捏腰间的竹管，凑到林算珠耳边：“我这儿有‘醉春香’，撒一把进去，半个时辰全瘫。”
林算珠盯着何护卫腰间的铜牌——那是“镇北军”的暗纹。
她忽然拽着苏酥往后退：“走。”
“哎？”苏酥急了，“再等会儿能听见更多！”
“那铜牌是镇北军退役的死士。”林算珠扯下斗篷罩住两人，“他们要的不是我这条命，是整个盐帮的命脉。现在动手打草惊蛇，反而中了圈套。”
两人绕到庙后时，忽然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。
林算珠眼尖，看见马上人腰间玉佩——是陆明渊的墨竹纹。
她松了口气，加快脚步往茶棚走。
回林府时，天己擦黑。
正厅里，顾三郎翘着腿啃花生，陆明渊端坐在椅上，指尖着剑柄。
见林算珠进来，两人同时抬头。
“郑老板背后的‘大人’，是户部左侍郎周慎。”陆明渊开口，声音像浸了冰，“暗卫查到，周慎半年前往扬州运了批私盐，被盐帮截了。他想借林月容之手偷盐帮账册，坐实盐帮‘私吞官盐’的罪名。”
林算珠将碎玉拍在桌上：“戴春桃说郑老板提过‘大人的赏钱’，周慎的印信在这玉上。顾三郎，盐帮最近有没有动过周慎的货？”
顾三郎把花生壳一扔：“上个月在长江截了艘官船，说是给皇上进的绸缎，结果全是私盐！老子让人把船凿了沉江，难不成周慎记仇了？”
“不止记仇。”林算珠拨了拨算盘，铜珠撞出清响，“他要的是盐帮倒台后，朝廷收回盐引，由他的人接手。到时候——”
“三日后，盐帮覆灭。”
突然响起的冷喝惊得众人抬头。
陆明渊手里捏着封密函，字迹劲瘦如刀，正是方才门房送来的“飞鸽传书”。
林算珠接过密函，指尖触到信纸背面的凸起——是半枚龙纹火漆。
她抬眼时，眸中寒芒乍现：“周慎等不了了。”
顾三郎“噌”地站起来：“老子这就带帮里的兄弟抄了破庙！”
“不行。”林算珠按住他肩膀，“他们要的是盐帮‘谋逆’的证据。三日后......”她望着窗外渐起的夜风，算盘在掌心被攥得发烫，“得让周慎先露出獠牙。”
陆明渊忽然伸手，将她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：“需要我做什么？”
林算珠抬头，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。
她笑了，算盘珠子在指尖转出银弧：“去请巡盐御史吃茶。顺便——”她压低声音，“查查周慎最近往扬州调了多少兵马。”
正厅烛火忽明忽暗，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如群魔乱舞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