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算珠的指尖在算盘上轻轻一叩,铜珠相撞的脆响惊得窗外竹影摇晃。
周伙计的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,她却己在心中将这盘乱局拆解得七七八八——庶姐林月容勾结郑记盐商,要借漕运私盐之事栽赃,推沈姑娘当替罪羊。
算盘发烫的触感从掌心蔓延至心口,这是"算无遗策"的金手指在预警,三个月内的经济脉络正以极快的速度在她脑海里铺陈开。
"去暖阁取盏碧螺春。"她垂眸拨了拨算盘,声音里带着寻常的温和,"再把沈姑娘喂猫的食盒顺来。"周伙计应了一声,转身时见自家小姐正将那封匿名信折成纸船,船底压着枚泛青的铜钱——这是她每次布局前必做的仪式,用铜钱测人心,用算盘定乾坤。
沈姑娘正蹲在西廊下,竹篾食盒里盛着半块鱼干。
橘色的狸花猫在她膝头蹭来蹭去,见林算珠走近,"喵"地一声窜上廊柱。"沈姑娘好雅兴。"林算珠扶着廊柱站定,目光落在食盒上,"这鱼干的咸度调得妙,我从前在账房算银子,总馋厨房的鱼鲞,偏总被苏酥说'铜臭沾了鱼肉'。"
沈姑娘的手指绞着裙角,耳尖泛起薄红:"是...是庶姐让我每日喂的,她说猫有灵性,能镇宅。"林算珠似笑非笑,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:"我倒觉得猫更通人性。
昨日我在账房翻旧册,见去年腊月有笔二十两的支银,领款人写着沈月婵——沈姑娘,这是你的本名吧?"
沈姑娘猛地抬头,眼尾瞬间泛红:"小姐...我、我是被庶姐逼的!
她拿我娘的药钱威胁,说要是不按她说的改账,就断了城南药铺的药材!"话音未落,眼泪己砸在青石板上,"上个月漕运的货单,我偷偷抄了份底本藏在猫窝里...那猫总把纸团扒拉出来,我怕被发现,前日刚换了个地方......"
林算珠蹲下身,替她抹了抹眼泪:"你藏在义庄后院的老槐树下,对么?
顾三郎今早刚告诉我,他的义庄伙计在翻土时拾到个油纸包。"沈姑娘浑身一震,这才想起顾三郎的义庄总替林记收管些不便见光的物事——原来林算珠早有准备。
是夜,林记后宅的账房点着两盏羊角灯。
苏酥抱着个青瓷药罐推门进来,罐口飘着淡淡陈皮香:"醒酒汤加了点茯苓,喝着不苦。"林算珠接过汤碗,推给对面在椅上的张掌柜——这老东西方才被苏酥调的"醒酒汤"灌得迷迷糊糊,正把庶姐如何塞给他五十两银票、如何让他在漕运货单上动手脚的事,全倒豆子似的吐了出来。
"周伙计,把张掌柜的话誊西份。"林算珠蘸了朱砂,在货单的"官盐"二字旁画了道红线,"顾三郎那边,让他派义庄的人守着盐仓,每车货装船前都要掀帘验看。
另外..."她提笔在假账册的边角画了朵小莲花,"把这本改过的账册送给庶姐,就说'林记的账,该清清了'。"
三日后的漕运码头,彩旗猎猎。
林月容穿着簇新的掐丝银红裙,正挽着郑老板的胳膊指点江山:"等这批货入了京,林记的招牌就得改姓郑。"话音未落,林算珠带着沈姑娘和顾三郎的义庄伙计踏阶而来,手中的账册被风掀开,露出夹在其中的张掌柜供词。
"庶姐好手段。"林算珠将账册往案上一摔,"三十车私盐混官盐,货单上改斤两,倒打一耙说我买通沈姑娘——可惜张掌柜酒后吐真言,连你塞给他的五十两银票,都还在他床底下的漆盒里。"
林月容的脸瞬间煞白:"你、你血口喷人!"
"血口喷人?"顾三郎晃着折扇从盐仓方向走来,身后跟着两个扛着账本的伙计,"刚查了盐仓进出记录,这月十五夜里,郑记的三辆马车往林记货仓送了什么?
沈姑娘的猫窝底下,可还压着庶姐写的'事成后给令堂换百年参'的字条呢。"
围观的商客们哗然。
林家族老拍着桌子站起来:"月容,你可知私盐是杀头的罪?"林月容踉跄着后退,撞翻了案上的茶盏,瓷片割破了手背,血珠吧嗒吧嗒落在伪造的账册上。
"走!"郑老板突然拽住林月容的手腕要跑,却被顾三郎的伙计拦住。
林算珠冷笑一声:"跑?
盐仓的货早被掉了包,你以为官差为何还没来?"话音刚落,远处传来铜锣声,巡盐御史的官旗己在码头外若隐若现。
郑老板瞳孔骤缩,猛地甩开林月容,转身往巷子里窜去。
林算珠望着他消失的方向,指尖轻轻叩了叩算盘——铜珠相撞的脆响里,她听见了更暗的潮声。
林月容被族老命人架走时,后宅的丫鬟们早散作鸟兽。
戴春桃缩在廊角,看着林算珠踩着满地狼藉往账房去,突然咬了咬唇,将藏在袖中的半块碎玉往怀里按了按。
那是方才混乱中,她从林月容妆匣里摸出的——听说林二小姐最厌人藏私,可若把这东西作为投名状......
晚风掀起账房的窗纸,林算珠望着案头重新归整的算盘,忽觉指尖微烫。
她低头拨了拨最右边的铜珠,珠串相撞的轻响里,似有更复杂的棋局,正悄然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