交易会散场时,晚霞把青石板路染成蜜色。
林算珠踩着木屐走过长街,袖中那封匿名信被掌心焐得发烫。
信是用碎瓷片划在粗麻纸上的,字迹歪斜却力道极重:"庶姐与南州郑老板勾连,欲借商帮内斗除你,盐仓有诡。"
她拐进巷口时,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。
林算珠驻足抬头,见自家绣着"林记"二字的朱漆门匾在风里晃了晃——三天前庶姐刚在族老面前说过,这门匾该换"林氏"才合规矩。
"小姐。"周伙计从门后闪出来,手里端着青瓷茶盏,"您交代的西域香粉比对结果出来了,孙谋士火折子上的香灰,确实混着郑老板上个月从波斯商队进的龙涎砂。"
林算珠接过茶盏抿了口,喉间浮起茉莉香。
她望着院角那株老石榴树,算盘突然在袖中发烫。
这是"算无遗策"启动的征兆,耳边嗡鸣如蜂群,眼前浮起无数数字:郑老板的货船数量、盐仓库存、庶姐近月支取的银钱流水......最终所有线条都汇聚成三个字:盐仓劫。
"去把赵公子请来。"她指尖叩了叩桌沿,"就说我要喝他从江南带的碧螺春。"
半个时辰后,赵公子风风火火掀开门帘,腰间玉佩撞得叮当响:"算珠,你让我查的郑老板,我托吴管家找了位在南州混了三十年的老皮货商。
那老爷子喝了半斤烧酒后拍着大腿说,郑胖子上个月赌坊输了十万两,现在正到处找补窟窿呢!"
"庶姐许了他什么?"林算珠拨了拨算盘,珠子碰撞声清脆。
"说是事成之后分他三成林府田庄。"赵公子抓起茶盏灌了一口,"那老皮货还说,郑胖子这半年偷偷往盐仓运了二十车生石灰——您知道的,盐遇潮会化,可生石灰吸潮......"
林算珠突然笑了,算盘珠子"咔"地弹起一串:"他是怕盐仓的盐化了没法交差,所以用生石灰硬撑着。
可生石灰遇水会炸,若是有人往盐仓泼桶水......"
"算珠你要?"赵公子眼睛亮起来。
"周伙计。"林算珠转着算盘,"去码头找几个嘴碎的船工,就说郑老板的盐仓进了潮,堆在最里层的盐块都成泥了。
要讲得有鼻子有眼,什么'上回卸货看见仓板底下全是白霜',什么'听他伙计说夜里能听见盐块咔嚓咔嚓裂'。"
周伙计领命退下时,林算珠望着他的背影补了句:"记得给东市米行的王掌柜捎两斤新茶,他最信船工的话。"
三日后,郑记盐行的门庭果然冷清下来。
林算珠站在对面茶楼二楼,看着王掌柜黑着脸从盐仓出来,手里还捏着块发白的盐砖——那是她让周伙计夜里往盐仓后窗撒的细盐末,混着生石灰粉,远远看就像盐块风化了。
"冯师爷,再这么下去,这个月的订单要退三成!"楼下传来郑老板的咆哮,"那林算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?"
穿青衫的冯师爷抚着山羊胡,眼里寒光一闪:"东家莫急。
那小蹄子以为靠嘴皮子就能坏咱们的局?
咱们不是买通了林记的张掌柜么?
下月初的漕运大宗盐货,张掌柜会在账本上做手脚,把缺斤少两的账全算到她头上。
到时候族老们查账,她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!"
林算珠垂眸盯着楼下,算盘在掌心转得飞快。
她早让人查过张掌柜的账——那老东西上个月偷偷往老家汇了三百两,汇银的票号正是郑记旗下的。
"该请庶姐喝杯茶了。"她转身对赵公子笑,"就说我要谈商帮联合采买的事,地点定在望月楼。"
望月楼的雅间里,庶姐穿着月白缠枝莲裙,腕上的翡翠镯子晃得人眼花:"算珠妹妹如今是商帮红人,怎么想起找我这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?"
"姐姐说笑了。"林算珠给她斟了杯茶,"我听说郑老板的盐仓最近不大安稳?
前日王掌柜还跟我抱怨,说订的盐块运到后全成粉了。"
庶姐的茶盏顿在半空,杯沿碰着瓷碟发出脆响。
她指尖攥紧帕子,脸上却还挂着笑:"妹妹消息倒灵通。
许是郑老板运气不好吧。"
林算珠盯着她发颤的睫毛,心里的算盘珠子"啪"地落定。
她端起茶盏抿了口,温声道:"对了,姐姐可知道张掌柜?
他说最近想告老还乡,我正愁找谁接手漕运账本呢。"
庶姐的帕子突然被攥成一团,指节泛白:"张掌柜......倒是个实在人。"
谈判结束时,暮云己经染成绛色。
林算珠站在楼外目送庶姐上轿,见她的丫鬟扶着轿帘时,有半截靛青布角露出来——那是郑记账房专用的账本封皮。
"周伙计。"她低声道,"今晚开始,张掌柜的饭食由苏酥姑娘经手。
另外,让顾三郎的义庄准备副薄棺——郑老板的局,该收网了。"
深夜,林算珠在账房核对当月进项,算盘突然剧烈发烫。
她刚要唤周伙计,就见那小斯掀开门帘,额角还沾着星子汗:"小姐,张掌柜刚才偷偷去了郑记!
他说......他说庶姐和郑老板让他在下月漕运时,把三十车私盐混进官盐里,到时候事发就推给沈姑娘!"
林算珠的手指停在算盘上,望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灯笼。
沈姑娘......那是上个月才进林记的账房丫头,总爱蹲在廊下喂猫。
"去把苏酥请来。"她摸出枚铜钱抛向空中,听着"当啷"落地声,嘴角勾起抹笑,"告诉她,该调点醒酒汤了——有些人,该醒醒了。"
窗外的月光漫进来,落在算盘上,照得那些铜珠子泛着冷冽的光。
林算珠望着案头那封匿名信,突然想起信末没署名的那句:"沈姑娘的猫,该挪个窝了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