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交会的日头晒得人额头冒汗,林算珠站在展台上,望着台下攒动的人头,耳中还响着孙谋士尖锐的指控:“各位乡邻请看!这是林姑娘商帮近半年的账册,货物缺斤少两、银钱七扣八扣,分明是拿咱们小商户当肥羊宰!”
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,袖中半页带沙粒的信笺硌得腕骨生疼。
表面上仍挂着惯常的笑,眼尾却在扫过孙谋士攥着账册的手时微微一凝——那双手背青筋凸起,指节泛白,和昨日在茶棚里替赵公子斟茶时的稳当截然不同。
“算无遗策”的嗡鸣在耳畔响起,林算珠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三个月内的经济脉络在脑海中铺陈开来,可此刻她不需要看商路,只需要拆穿眼前这出戏。
“孙先生说这是商帮的账册?”她往前走了半步,指尖轻轻叩了叩展台上的算盘,“那不妨请钱掌柜来认认。钱叔,您是跟着我爹管了十年账的老人,可认得这册子?”
钱掌柜从人群里挤出来,胖脸上全是汗。
他接过账册只翻了两页,喉结便滚了滚:“这……这不是咱们商帮的账。您瞧这页的流水,上月十五进的三十车棉布,咱们记的是‘寅时到港,刘三验过’,可这里写的是‘卯时到港,王二验过’——刘三上月初九就告假回了老家,王二更是前儿才来当的伙计。”
台下响起窃窃私语。
孙谋士的太阳穴跳了跳,提高声音:“许是你们临时改了规矩!”
林算珠没接话,目光扫过人群里缩着脖子的周伙计。
那小子昨晚蹲在孙谋士宅外盯了半夜,此刻正冲她挤左眼——这是打听到消息的暗号。
她嘴角微勾,从袖中摸出张叠好的纸:“周伙计今早去墨香斋问了问,孙先生半月前在那儿买了三十本洒金皮的账册。巧了,这伪造的账册用的正是墨香斋特有的洒金纸。”
“可账册上的日期写的是一个月前!”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嗓子。
林算珠的算盘珠子“噼里啪啦”拨响,声音清亮如银铃:“半月前才买的纸,怎么能记一个月前的账?孙先生莫不是会穿越?”
台下哄笑起来。
孙谋士的脸涨得通红,突然揪住身边一个小商户的衣领:“你上月是不是少收了五斤茶叶?你说!”
那小商户被拽得踉跄,缩着脖子首摇头:“林姑娘的秤杆准得很,我称过的……”
“还有你!”孙谋士又扑向另一个,“你说你家的银钱晚到了三日——”
“那是因为我让林姑娘多押了三日,等我家那口子从老家赶回来点钱!”那汉子梗着脖子,“林姑娘还多给了我五十文茶钱!”
哄笑声里,孙谋士的手终于松开了。
他望着满地散落的账页,喉结动了动,突然瞥见林算珠袖角露出的半页信笺——那上面沾着的浅黄沙粒,和他今早靴底蹭到的一模一样。
“算无遗策”的嗡鸣突然尖锐起来,林算珠的目光锁住孙谋士骤缩的瞳孔。
她知道,这老狐狸要咬人了。
果然,散场时赵公子拍着她肩膀首乐:“算珠你是不知道,刚才孙老头摔门走的时候,靴底的泥都甩到吴管家新做的青布衫上了!”
林算珠却望着孙谋士离去的背影,指尖轻轻着袖中那半页信。
顾三郎在信里说,西域沙粒是青竹帮的标记,而伪造账册最后一页的“青竹帮”三个字,正是她前几日在算盘上划掉的对手。
“赵公子,”她转身拽住正往茶棚跑的青梅,“让吴管家把今日愿意合作的小商户名单记下来,再挑十个精壮的伙计,今晚轮班守货仓。”
赵公子愣住:“守货仓?咱们的货不是都存得好好的?”
“孙谋士吃了亏,总得找补回来。”林算珠望着天边渐沉的夕阳,“他若想报复,最省事的就是烧货仓、砸招牌。”
半夜里,货仓后的柴堆果然起了火。
林算珠站在火光里,看着孙谋士被伙计们按在地上,靴底的浅黄沙粒在月光下泛着贼光。
她蹲下身,指尖敲了敲他怀里的火折子:“墨香斋的账册是青竹帮给的,这火折子上的西域香,也是青竹帮的吧?”
孙谋士瞪着她,突然笑了:“你就算拆了我这把刀,青竹帮有的是刀。林姑娘这么能算,可算出自己什么时候死吗?”
林算珠站起身,望着火光照亮的“青竹帮”三个字——那是从燃烧的账册里飘出来的,正落在她脚边。
她弯腰捡起,在火上烤了烤,泛黄的纸页上渐渐显出一行小字:“中秋夜,漕运劫”。
“算无遗策”的嗡鸣在耳边轰鸣,林算珠望着天边将圆未圆的月亮,嘴角勾起一抹笑。
她把纸页递给赵公子:“去告诉顾三郎,让他准备好义庄的棺材——青竹帮的刀,该钝了。”
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,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”的吆喝混着焦糊味飘过来。
林算珠摸了摸发烫的算盘,望着货仓前重新立起的商帮招牌,在心里默默算了笔账:青竹帮,孙谋士,西域沙粒……这局棋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