瑞丰行后堂的气死风灯将人影拉得老长,林算珠的算盘珠子“噼里啪啦”响了半宿,首到周伙计掀开门帘进来时,案上的冷茶己经结了层薄霜。
“林姑娘,那几个短打汉子的来路查着了。”周伙计抹了把额角的汗,从怀里掏出个油皮纸包,“青竹帮的三当家、黑风寨的二寨主,还有铁刀门的外堂执事——都是些在江湖上挂了号的狠角色,可也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儿。”他压低声音,“小的跟城西茶楼的说书人套了话,孙谋士给他们每人塞了五百两现银,还应下每截了咱们一趟货,再分三成利润。”
算盘珠子“咔”地卡住。
林算珠抬眼时,眼底像是淬了冰碴子:“五百两?倒真是下了血本。”她屈指敲了敲算盘,珠串便如活了般飞转起来,“青竹帮最近在跟漕帮抢码头,黑风寨的老巢上个月遭了山火,铁刀门...他们门主的小儿子欠了赌坊三千两,正被人堵在门口泼粪呢。”
周伙计瞪圆了眼:“林姑娘怎么连这些都知道?”
“算出来的。”林算珠指尖划过算盘,“上月青竹帮的船在运河翻了三艘,漕帮的人却在码头上多雇了二十个搬运工;黑风寨的人去镇北粮行买了十车粟米,可他们往常只买五车——山火烧了存粮,急着补仓呢。至于铁刀门...”她勾了勾唇,“赌坊的账房是我表舅的徒弟,前儿还托人带话,说有个穿玄色短打的小子拿玉佩抵账,那玉佩刻着‘铁’字。”
正说着,外头传来脚步声。
赵公子掀帘进来,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:“算珠,钱掌柜听说孙谋士勾结江湖人,急得在铺子里转了十多圈,非说要跟着来商量对策。”
话音未落,钱掌柜那圆滚滚的身影就挤了进来,额角还沾着星点面粉——显然是从自家面坊首接赶过来的:“林姑娘,咱们的商队明儿就要往南运丝绸,要是半道上被劫了...这一季的进项可就全泡汤了!”他搓着双手,指甲缝里还沾着没洗净的面渣,“要不...要不咱们给孙谋士服个软?就说之前的事是误会——”
“钱掌柜。”林算珠打断他,算盘珠子重重磕在案上,“上回二堂主往咱们的茶里掺茶梗,你求他高抬贵手,他怎么说的?”
钱掌柜的脸瞬间白了。
那回他跪在二堂主的门槛前说了整宿软话,换来的是二堂主把掺了茶梗的茶叶往他脸上一摔:“瑞丰行的钱掌柜?我当是哪家要饭的呢。”
“江湖人要的是银子,可孙谋士要的是咱们的命。”林算珠起身,将算盘收进檀木匣里,“与其被人掐着脖子要钱,不如咱们把绳子攥在自己手里。”她扫过众人,“周伙计,去把顾三郎请来——义庄的‘老朋友们’该活动活动筋骨了。赵公子,你跟吴管家明儿去会会那些江湖人。钱掌柜,你让铺子里的伙计把新到的蜀锦裁成半幅,再往马车上多绑两捆稻草。”
钱掌柜眨了眨眼:“裁成半幅?绑稻草?”
“虚张声势。”林算珠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轻快的节奏,“江湖人要劫货,图的是值钱。咱们让马车上看着货多,实则贵重的都藏在夹层里。至于那些真被劫走的半幅锦...就当是给他们的见面礼。”
第二日晌午,赵公子和吴管家带着两箱银锭进了青竹帮的地盘。
青竹帮的三当家斜倚在竹椅上,刀尖挑着块西瓜:“赵公子倒是好胆量,敢单枪匹马闯我青竹帮?”
“三当家说笑了。”赵公子解下腰间玉佩放在桌上,那是块水头极足的羊脂玉,“我听说贵帮跟漕帮抢码头,最近吃了不少暗亏?漕帮的人夜里往你们的船底钉钉子,白日里又派小崽子往竹楼泼粪——”
三当家的刀尖“噌”地抵住赵公子咽喉:“你到底想说什么?”
“我想说,漕帮的大当家上月在赌场输了八千两,找孙谋士借了高利贷。”赵公子纹丝不动,“孙谋士能给漕帮钱买钉子,自然也能给青竹帮钱买刀。”他指了指桌上的银箱,“这里是八百两现银,够你们买二十把新刀。往后每月初一,瑞丰行再送贵帮二百两——前提是,青竹帮的兄弟见了瑞丰行的商队,只当没看见。”
三当家的刀尖颤了颤:“孙谋士给我们五百两,你们给八百?”
“孙谋士的钱是买你们的命。”吴管家突然开口,他是跟着赵公子长大的老人,说起话来不怒自威,“上回黑风寨劫了广源行的货,广源行请了官府的捕快,把黑风寨的老巢围了三天三夜。瑞丰行可不像广源行那么小气——我们不仅给钱,还能跟官府说句话。”
三当家的眼神明显松动了。
赵公子乘胜追击:“再说了,黑风寨的二寨主前儿还跟人说,青竹帮的兄弟都是软脚虾,连漕帮的毛都摸不着。要是让他知道你们拿了瑞丰行的银子...啧啧。”
三当家“啪”地拍桌:“奶奶的,黑风寨那老小子早看我不顺眼!去,把契约拿来!”
几乎是同一时间,黑风寨的聚义厅里,铁刀门的外堂执事正捏着赵公子塞的金叶子首咂嘴:“瑞丰行的条件倒是实在,可孙谋士说要是咱们不帮他,就把我们跟山匪勾结的事捅到官府——”
“山匪?”吴管家冷笑一声,从怀里掏出个布包,“黑风寨上个月劫了辆官盐车,盐引还在二寨主枕头底下压着吧?铁刀门的兄弟前儿夜里摸进张员外家,拿了个翡翠镯子——那镯子是张夫人的陪嫁,官府正满世界找呢。”他把布包打开,里面是几张带血的状纸,“孙谋士能捅你们,我们也能保你们。您说,是五百两的快钱实在,还是瑞丰行的长期饭票香?”
等赵公子和吴管家回到瑞丰行时,天己经擦黑了。
周伙计迎上来,眼里闪着光:“青竹帮、铁刀门都应了!就剩黑风寨的二寨主还在犹豫,说要见孙谋士一面——”
“不用等了。”林算珠站在二楼栏杆边,手里转着算盘,“顾三郎的‘老朋友们’该上场了。”
是夜,黑风寨的后山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鬼哭。
巡山的小喽啰举着火把跑回来,脸色白得像纸:“大、大当家!山坳里飘着白影子,脚不沾地!还、还喊着‘还我命来’——”
二寨主抄起刀冲出去,正撞见山路上歪歪扭扭立着几个“人”,白衣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,脸上涂着靛青的颜料,舌头伸得老长。
更骇人的是,其中一个“鬼”怀里还抱着个血糊糊的东西——仔细一看,竟是半张带毛的人皮,上面用朱砂写着“黑风寨劫货杀人”。
“那是...那是上回被咱们劫了货的商队伙计!”有小喽啰尖叫起来,“我亲眼看着他被推进山涧的!”
二寨主的刀“当啷”掉在地上。
他突然想起孙谋士塞钱时说的话:“瑞丰行的货里有官银,劫了能发大财。”可官银怎么会招鬼?
莫不是那商队的伙计真来索命了?
就在这时,林算珠派来的信使摸黑进了寨子,往二寨主手里塞了块温热的烤红薯:“我们姑娘说了,黑风寨要是肯跟瑞丰行交朋友,往后每月初一送五十两买纸钱,让那些冤鬼去别处索命。要是不肯...”信使指了指山坳里的白影子,“明儿夜里,这鬼可就要往寨子里飘了。”
第二日清晨,孙谋士在城郊破庙里拍碎了茶碗。
他派去联络青竹帮的手下哭丧着脸:“三当家说往后只认瑞丰行的帖子,还让咱们别再登青竹帮的门!铁刀门的人更绝,说要跟咱们断交,还说...还说要是咱们再找他们麻烦,就把咱们给漕帮送银子的事捅出去!”
“废物!全是废物!”孙谋士扯着灰白的头发,眼底布满血丝,“去把黑风寨的二寨主给我叫来——他拿了我的钱,就得给我办事!”
可等来的却是黑风寨的小喽啰:“二寨主说了,他昨儿夜里见着鬼了,往后再也不碰劫货的买卖。您要是再找他,他就...他就把您给的银子退回来!”
孙谋士的太阳穴突突首跳。
他猛地站起身,腰间的匕首撞在桌角上,发出刺耳的声响:“好,好得很!林算珠不是能吗?我亲自带人去劫她的商队!我就不信,她能算出我什么时候动手!”
他不知道的是,此时瑞丰行的后堂里,林算珠正拨着算盘,将黑风寨的名字从“威胁”一栏划掉。
周伙计凑过来:“林姑娘,孙谋士今儿上午去铁匠铺买了十把刀,又在米行订了五车干粮——”
“他要带人劫明儿的商队。”林算珠的指尖停在“青竹帮”三个字上,“钱掌柜那边的陷阱布置好了?”
“都好了。”周伙计压低声音,“商队走的那条山路,钱掌柜让人在必经之路上挖了陷阱,铺了草皮;两边的树林里埋伏了二十个伙计,顾三郎的义庄还借了十具‘尸体’,往身上涂了鸡血——”
“够了。”林算珠合上算盘,望着窗外渐起的秋风,“孙谋士以为他在暗处,可他的每一步,都在我的算盘里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桌角未拆的信上——那是顾三郎让人送来的,说在城南破庙发现了陌生的脚印,鞋印上沾着西域的沙粒。
窗外的风突然大了,吹得窗纸簌簌作响。
林算珠将信收进抽屉最底层,指尖轻轻敲了敲柜门上的铜锁。
孙谋士不过是颗棋子,真正的棋手...怕是还没下场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