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未散时，林算珠己坐在瑞丰行内堂的酸枝木椅上。
算盘搁在案几上，每颗珠子都被她擦得发亮，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。
赵公子掀帘进来时，她正用鹅毛笔在账本上画圈，圈住的是金安商帮近三月来的货物流向。
"昨儿夜里护院说后巷有动静，我让吴管家带了两条獒犬守着。"赵公子将茶盏推到她手边，袖口还沾着星点露水，"你说金九爷要做最后的反击，到底能翻出什么浪？"
林算珠的笔锋一顿。
她与这青梅竹马自小在街头长大，赵公子虽顶着商户独子的名头，却总爱跟着她蹲在巷口看账房先生拨算盘。
那时她总笑他手笨，如今他掌着赵家货栈，倒也把算盘珠子拨得叮当响。
"周伙计还没回来？"她转着笔杆，目光扫过墙上挂的"童叟无欺"牌匾——那是瑞丰行开铺时，老掌柜用最后一口气让人挂上去的。
话音刚落，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周伙计掀帘的动作太急，差点撞翻了门边的青花瓷瓶。
他额角挂着汗，油布包往桌上一放，声音发颤："林姑娘！
孙谋士那老匹夫，昨儿夜里在醉仙楼跟金安的二堂主喝酒！
小的买通了跑堂的，听他们说要往棉花里掺沙，再往绸缎里塞草屑，说是要在十五的秋交会......"
"污蔑瑞丰行以次充好。"林算珠接过话头，指尖在算盘上轻轻一叩，"秋交会是南北商队换季交易的日子，这时候砸了信誉，半年的订单都得黄。"
赵公子一拍桌子："好个阴毒的！
去年金安商帮就是用这招搞垮了城南布庄，如今轮到咱们？"
钱掌柜搓着双手首叹气："林姑娘，要不咱们这月的货先不往秋交会送？
可这样一来，那些等着新绸缎的老客又该急了......"
"送，怎么不送？"林算珠的算盘珠子突然"哗啦啦"响成一片，"金安商帮要掺假，咱们就给他们搭个戏台子。"她抬头时，眼底闪着锐光，"周伙计，去库房挑十匹最好的杭绸，五车新弹的棉花——要挑最白最软的，每匹布都烙上瑞丰行的火印。
钱叔，你让人把这些样品搬到秋交会最显眼的位置，再去请商会的刘会长、李老朝奉来验看。"
"那金安的掺假货......"赵公子眼睛亮了。
"吴管家不是跟着货队跑了十年？"林算珠勾唇一笑，"让他带着几个机灵伙计，盯着金安的货栈。
等他们往棉花里掺沙的时候，拍下来，记清楚哪几车货动了手脚。"
"可这要是被他们发现......"钱掌柜还是有些犹豫。
"他们要的是咱们手忙脚乱，咱们偏要把局做稳了。"林算珠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出一串清脆的声响，"我这'算无遗策'的本事，可不是白来的。"
她闭上眼，脑海里浮现出最近三月的商情：秋交会的人流、各商帮的货物量、金安商帮这月新收的库房位置......数字像活了似的在眼前跳动，最终汇聚成两个字——十五。
"就定在十五。"她睁眼时，目光如刀，"金安商帮的掺假货会在卯时进秋交会，他们要在巳时三刻当众拆咱们的货箱。"
十五那日，秋交会的青石板路上早挤满了商队。
瑞丰行的展位前，十匹杭绸在竹竿上展开，在晨风中泛着柔润的光；棉花堆成小山，白得晃眼，连最挑剔的李老朝奉都捏着一撮棉花首点头："这棉絮没掺沙没兑水，好货！"
林算珠站在展位后，看着金安商帮的人抬着几个蒙着油布的木箱过来。
为首的二堂主梗着脖子，扯着嗓子喊："大家都来看看！
瑞丰行的货——"
"且慢。"林算珠突然开口，声音清亮如钟。
她走上前，指尖点着金安商帮的木箱，"我瑞丰行的货都烙了火印，不知金安的货箱上，怎么也有瑞丰的印子？"
人群哗然。二堂主的脸瞬间涨红："你......你血口喷人！"
"是不是血口喷人，打开看看便知。"林算珠转向刘会长，"劳烦会长做个见证。"
木箱被打开的刹那，刺鼻的沙粒混着草屑的味道涌出来。
李老朝奉捏起一撮棉花，指尖一捻，沙粒簌簌往下掉："这哪是棉花？
分明是沙堆里筛出来的！"
"金安商帮的货上怎么会有瑞丰的火印？"赵公子突然举起一卷画纸，"吴管家昨夜蹲守货栈，把金安的人偷烙火印的过程都画下来了。"他展开画纸，上面正是金安的伙计举着瑞丰行的火印，往木箱上按的画面。
人群里炸开了锅。
刘会长拂着胡子首摇头："金安商帮这手栽赃，当我们都是瞎的？"
二堂主腿一软，差点栽倒。
林算珠看着他被商会的人带走，目光却落在人群角落——孙谋士正缩在茶棚里，手里的茶盏捏得咔咔响，眼底淬着毒。
深夜，瑞丰行的后堂点着两盏风灯。
周伙计揉着发胀的眼睛："林姑娘，金安的人全认了，说是孙谋士出的主意。
可那老匹夫今儿下午就不见了，小的追去城西，只看见他跟几个穿短打的汉子碰了头......"
林算珠的算盘突然停住。
她望着窗外的月亮，月光照在算盘上，每颗珠子都泛着冷光。
"周伙计，去查查那几个短打汉子的来路。"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，却带着刺骨的寒意，"另外，让顾三郎把义庄的'老朋友们'都请出来——最近商队运货的路上，怕是要闹'鬼'了。"
算盘珠子重新转动起来，这一回，数字里多了几个陌生的名字：青竹帮、黑风寨、铁刀门......
孙谋士，你以为联合江湖势力就能断我的商路？
林算珠摸着算盘，嘴角勾起一抹笑。
她倒要看看，是江湖的刀快，还是她手里的算盘珠子转得快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