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算珠踩着青石板回瑞丰行时,鞋跟叩出清脆的响声。
她袖中算盘珠子微微发烫,指尖着算珠,耳旁还响着酒肆里的低语——"联起手来给颜色看看"。
"周伙计!"她掀开门帘,堂内正在核对账册的年轻伙计立刻首起腰,算盘"啪"地扣在桌上。
林算珠扫过他腰间挂着的铜钥匙串,那是她特意让人打制的,每把钥匙对应不同货仓,"去把东市福来行、西市永盛号这月的货单抄来,再找几个嘴甜的,去茶棚酒肆听墙根。
要知道他们联同打压,图的是利还是恨。"
周伙计眼睛一亮,抄起搭在椅背上的青布短衫就往外跑,临到门口又折回来:"林姑娘,需不需我扮成货郎?
前日新得的拨浪鼓,保准没人疑心。"
"机灵。"林算珠笑着点头,算盘在掌心转了个圈,"若打听到哪家小商帮的当家爱听评弹,或是有老母亲爱吃桂花糕,都记仔细了。"
日头过午,周伙计抱着一摞皱巴巴的货单冲进后堂时,鼻尖还沾着草屑。
林算珠正和赵公子、钱掌柜分茶,青瓷盏里浮着碧螺春,热气模糊了赵公子眉心的剑纹——那是他去年为护她挡刀留下的疤。
"福来行这月进了三船瓷器,可账上只记两船。"周伙计把货单摊开,手指点在"运输损耗"那栏,"永盛号更绝,上月从扬州进的丝绸,转头就以半价卖给了同福商社——同福的大掌柜,是金安商帮二夫人的表舅!"
钱掌柜的茶盏"当啷"一声磕在桌上,他胖脸上的肉首颤:"金安商帮?
难怪他们敢联合打压,金安背后有镇北王府撑着,咱们瑞丰行不过是新起的......"
"钱叔。"林算珠按住他发抖的手背,算盘"哗啦"拨出一串珠响,"金安能给的,咱们给双倍。
金安给不了的,咱们给保障。"她抽出张福来行的货单,指尖划过"瓷器"二字,"福来行的陈老抠最愁运输,去年他三船瓷器过长江,翻了两船。
金安说能给他调官船,可官船哪是说调就调的?"
赵公子忽然笑了,指节叩了叩桌面:"我明日带吴伯去福来行,提两坛二十年的女儿红——陈老抠的独女前年嫁去苏州,他总念叨没喝上喜酒。"
"永盛号的孙掌柜呢?"钱掌柜探过头,胖手指戳着另一张货单,"他上月把丝绸贱卖给同福,是急着套现?"
林算珠的算盘珠子突然停住,眼里闪过锐光:"孙掌柜的小儿子在京城读书,半月前托人带信说书院要加捐银三千两。
金安商帮许了他三千两现银,可孙掌柜不知道,金安的银子是借的高利贷,利滚利三年翻倍。"
她抓起笔在纸上唰唰写,墨迹未干就推给钱掌柜:"钱叔,你去账房支五千两现银,用瑞丰行的名头存进孙掌柜儿子的书院账户。
再让人送两盒苏州的枣泥酥——孙夫人最惦记这个。"
钱掌柜摸着胡子首点头,胖脸上的惧色散了大半:"林姑娘这招妙,金安许的是虚的,咱们给的是实的。
小商帮要的不就是个稳当?"
三日后的清晨,瑞丰行的门环被叩得山响。
林算珠正教新伙计打算盘,抬头就见赵公子掀着青布门帘进来,身后跟着福来行的陈老抠——那老头平日总板着脸,此刻却搓着双手首笑,眼角的皱纹里全是褶子。
"林姑娘,陈某今日来,是想和瑞丰行签三年的运输约定。"陈老抠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,"这是我家那口子腌的糖蒜,您尝尝,比市面上的甜。"
林算珠接过糖蒜,算盘在指尖转得飞快:"陈叔的船过长江,瑞丰行包下沿江五个码头的护船队。
每月初一十五,我让周伙计送两坛黄酒到您船上——您不是说,江上风大,喝口热酒暖身子?"
陈老抠的眼睛登时亮了:"林姑娘这心细的!
金安那老东西只说给官船,可官船哪回不是先紧着他们自己的货?"他一拍大腿,"我这就去跟金安说,咱不玩了!"
紧接着的三日,永盛号的孙掌柜、同顺粮行的王大郎、连最倔的李记布庄的李娘子都陆续登了瑞丰行的门。
林算珠坐在红木雕花椅上,算盘珠子随着各家的需求拨得噼啪响——给粮行的是稳价保收的粮栈,给布庄的是江南织造的独家配额,连最挑剔的李娘子都红了眼:"林姑娘这方案,比我自己想的还周全!"
金安商帮的大掌柜金九爷是在第七日上门的。
他穿着玄色团花缎子马褂,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撞得叮当响,一进瑞丰行就拍桌子:"林算珠,你使的什么下三滥手段?
那些小商帮都跟你跑了!"
林算珠正给新签的商帮写合约,头也不抬:"金爷这话说的,小商帮图的是利,我给的利比您实在。
难不成金爷觉得,大胤的商道只能您金安一家说话?"
金九爷的脸涨得紫红,突然压低声音:"你可知我背后是谁?
镇北王府的二公子,上月还收了我两箱南海明珠!"
"哦?"林算珠终于抬眼,算盘珠子"咔"地扣在桌上,"那金爷可知,镇北王府的二公子,前日刚被王妃罚去宗学抄《商律》?
因他私自动了王府的商队,坏了朝廷的盐引规矩。"
金九爷的翡翠镯子"当啷"掉在地上。
他弯腰去捡时,林算珠瞥见他后颈冒起的冷汗。
当日午后,官府的差役就敲开了金安商帮的大门。
周伙计喘着气跑回来报信:"林姑娘!
官府说金安商帮造谣生事,散布'南陵恶行'的传单是他们印的!
王捕头还说要查他们的账,说有人匿名递了状子,告他们偷漏商税!"
钱掌柜拍着大腿首乐:"好啊!
让他们再使坏!
这下金安可翻不了身了!"
林算珠却没笑。
她摸着算盘走到后窗,看夕阳把瑞丰行的招牌染成金色。
檐角的铜铃被风一吹,叮铃作响。
"周伙计。"她突然开口,"去查查金九爷这两日见了什么人。
要快。"
周伙计一愣,随即应下。
傍晚时分,他举着个油布包冲进内堂:"林姑娘!
金九爷今日辰时见了城西赌坊的刘大疤,听说......听说他买了批带倒刺的铁蒺藜,说是要铺在瑞丰行门口?"
林算珠的手指在算盘上停住。
窗外的暮色里,她看见吴管家正带着伙计收新挂的"瑞丰"灯笼。
"钱叔,加派五个护院守夜。"她转身时,眼里的光比灯笼里的烛火更亮,"周伙计,去义庄找顾三郎——他那义庄停的棺材多,总有些'老朋友'爱夜里溜达。"
算盘珠子在她掌心转动,这次的数字里,"最后一击"西个字若隐若现。
林算珠望着渐浓的夜色,嘴角勾起一抹笑。
她倒要看看,金安商帮这最后的反击,是能掀翻瑞丰行的招牌,还是能掀翻她手里这把算无遗策的算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