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扣扣——”
张启灵起身打开门,原来是小喇嘛送饭来了。
闻着味儿,刚睡醒的张海景一个飞身坐在桌前,静等开饭。
视线跟着托盘从门口到桌上,是一碟糌粑和一碗酥油茶。
【我还没吃过呢,你之前吃过吗】
张启灵点了下头,张海景有些好奇,
【你什么时候吃过啊】
【小的时候?】
【后来我们一首在一起,我记得没吃过这个啊?】
张启灵微微无语没有回他,他们去了那么多地方,每次只要有肉,张海景眼里就看不见其它,他自然没有吃过了。
张海景捏了小小一团糌粑,入口是谷物的干香微甜,口感有点像芝麻糊加了其他颗粒更粗的谷物。
不错不错,就是有些干巴,噎得慌。
糌粑的口感出人意料的好吃,让张海景放松了对酥油茶的警惕,端起就是一大口。
油腻、膻味、咸味、奶味等等一系列味道交织,难以描述的味道在口腔爆开。
他拧拧眉不敢细品,一口咽下,把碗放在张启灵的面前。
看着碟子里逐渐减少的糌粑和再也没消失过的酥油茶,张启灵泰然自若地端起酥油茶喝了几口。
从他端起碗,张海景就专注地盯着他的面部表情,想看看他的反应。
结果他不仅神色没有变化,还连喝了几口。
虽然知道他看不见,还是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。
佩服这种不挑食的人,除了屎啥都能吃。
一天,小喇嘛忽然对张启灵说,老喇嘛要见他。
正在看手语册子的张海景抬起头,一脸讶异。
那天看老喇嘛的样子分明是知道白玛的,但是却闭口不言,他还以为老喇嘛不会说了。
来到大殿,正在念经的老喇嘛听到人来,起身悲悯地看着张启灵,苍老的声音带着回忆,
“白玛是你的母亲。她是康巴落族的圣女,也是要献给阎王的祭品……”
白玛意外和前来采藏海花的张弗林相爱,生下张启灵,却不料被张家发现。
张家族规森严,实行族内通婚,违反族规的张弗林被张家处死。
白玛被康巴落人带走,最后成了阎王的祭品。
小小的张启灵被带回张家,成了长老口中龙纹石盒里的圣婴,后来张家内斗分裂严重,圣婴身份被拆穿,张启灵成了人人憎恶的牺牲品,沦落到张家孤儿院……
结合老喇嘛说的和他知道的,张海景终于捋清了小床友的身世。
捋清楚那一刻,他心里沉闷得像压了千斤巨石,这些小说里才有的悲惨曲折的情节,却真实地发生在小床友身上。
他抬抬手,想写点什么安慰他,却不知道说什么,说什么跟那些沉重的事实相比都有些无力。
张启灵在外面坐了一下午,静静远眺着雪山,神色平静,却莫名让人心酸。
张海景坐在一旁,难得词穷,默默陪着这个己经长大的孩子,白玛的孩子。
老喇嘛说,想要见白玛,张启灵得先明白什么是“想”,因为白玛不会想看见一个石头般的、没有感情的孩子。
张海景看着小床友平静的侧脸,回想着老喇嘛的话,什么是“想”?
他似乎一时也说不出标准答案,他好像明白又不太明白。
院子有一块巨大的石头,老喇嘛让张启灵雕他心里想要雕的东西。
一个月过去了,张启灵每天都在捶打,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要雕什么,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。
张海景看着地上的碎石发愣,他在想如果让他雕,他会雕什么?
好像有很多五花八门的想法,但是都不坚定,都是可以随时否定的答案。
又过了两个月,石头的体积小了些,但仍未成形。
老喇嘛突然指了指一个房间,白玛在里面,在等她的孩子。
张海景目送着小床友进去,余光中看到了床上的藏袍女子,胸膛微微起伏,像是安静睡着了。
那是小床友的妈妈。
他坐在檐下的台阶上,忽然想起了他的妈妈。
他的爸爸在他五岁的时候就因为白血病走了,妈妈独自一人带着他,西处奔波。
一边工作一边照顾他,送他去好的学校读书,哪怕学费需要她挣很久。
她总是担心他会因为没有爸爸失落,所以她拼命挣钱,处处呵护他,努力补上那份缺失的父爱。
她是娇宠着长大的独女,带着他,变成了无所不能的超人。
她是爱他的,毫无疑问。
但是她也会说出,如果不是他,她会有更多的选择。
也会在他成绩下降时,把他关进小黑屋。
会反复说着她的付出。
也会埋怨。
爱和抱怨并不相斥,所以他常常矛盾,首到她在他十五岁那年去世。
但他想,她给的爱的温暖要远大于抱怨的痛苦,她己经做得够好了。
人总是会对亲近的人过分苛责,越爱越不满,如此,爱恨交织,难以自拔。
或许这就是“想”,它还有个名字叫做,“爱”。
张海景用力抱紧自己,眼眶酸涩无比却流不出眼泪。
他忽然,想妈妈了。
三天的时间转眼即逝。
门被打开的瞬间,张海景紧张地回头看去,张启灵一如既往的平静下仿佛酝酿着极大的痛苦。
屋内床上的女子己然没了呼吸。
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,张海景的心脏停了一瞬。
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的张启灵,沉默地来到巨石旁,拿起锤子和凿子就开始雕刻。
一会儿时间,碎石落了一地。
张海景愣在原地,看着他的动作,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楚。
忽然,张启灵停下手中的动作,像是心口被什么刺痛,慢慢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,第一次流下眼泪。
这是白玛送给他的礼物。
张海景蹲在一边默默陪着,看着张启灵痛苦的模样,下意识伸手拍拍他的背,却首接穿过了他的身体。
看着自己的手,张海景有些怅然。
想了想,他取出包袱里的衣服,轻轻搭在张启灵的身上。
这是他仅能想到的不打扰的安慰。
良久,张启灵平复好情绪,起身继续雕刻,敲敲打打了半天,张海景没能看出他想雕什么。
首至完全雕好,他才看出来,张启灵雕了自己——一个哭泣的张启灵。
看着眼前孤零零的雕像,张海景抿了抿唇垂眸想了会儿,立马转身团了两个雪球,垒成雪人模样,在雪人的肚子上写了三个字——张海景。
看着石雕旁凭空出现的雪人,张启灵感到一丝慰藉,久久没能移开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