戌时,酒席开始。杨慈芳的小院子里也热热闹闹的挤满了人。
杨慈芳和阿英在大厅之下拜了堂,因为双方父母都不在,就把对应的婚礼仪式去掉了,日后再补。
拜完堂没有送入洞房,而是杨慈芳轻轻地当众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。
当二人转回身来的那一刻,西座纷纷喝彩。
“真是… …好一对璧人”,方孝孺暗自感叹道。
方孝孺还注意到这儿的酒席不一样,男人一桌女人一桌。并不是“女人不能上桌”。
菜刚上来,杨慈芳便要起身去挨桌敬酒。
王安国拉住他:“垫两口菜吧,空腹喝酒不好受。”
沐毅钧也劝,顺便往杨昭碗里夹菜。杨昭咽下几口小菜,王安国沐毅钧便站起身来,端着酒坛,跟着去敬酒。
阿英也从女人那一桌站起来,跟着杨慈芳。
杨慈芳敬酒,她敬茶。
时近亥时,宾客都走了,席间只留下五人。
杨慈芳只抬头扫了一眼,方孝孺,沐毅钧,王安国,他和阿英,还有一个穿蓝袍的官员,约莫三十岁。
王安国站起来:“好了好了,诸位散吧。让他们小两口腻歪吧。”
杨慈芳作揖示意谢客。
一会儿,客人就全走了。
杨慈芳敛起阿英的发丝:“我们… …这… …有点快哈。”说罢,他的脸染上一抹红晕。
阿英笑了:“偷心贼!谁叫那么熟练,那么快地偷走了人家的心。把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摆在面前,又在私底下表现得像个风月场上的老手,一远一近地拉扯我… …”
杨慈芳不想让她再说下去,就首接吻住她。
阿英被她揽在怀里,轻轻地捶着他的前胸,发出呜呜的声音。
杨慈芳把她横抱起来,只不过这次,阿英脸红是因为幸福和害羞,而不是醉酒。
却说屋外,一众人跟着王安国走出来,那个官员作揖说:“在下铁铉,文明特来拜会杨相公,怎奈公务缠身,才今日方至。”
方孝孺大笑着:“世言:山东铁公子,济南真青天。不忙安有此清名?”
铁铉长叹一口气:“哎呀… …我忙是乱忙。忙了半天老百姓还是受苦。不像这儿,豪族被压制的死死的,无论富有或贫穷百姓都能住着青砖白瓦房,乡村筑着夯土路,城里铺着石板路。”
王安国笑着:“大哥他呀,神人也。他有一套独属于他的对世界的看法以及办事的方法。我只能窥见皮毛,用以治军。对于其精髓,难以掌握。”
铁铉和方孝孺对视一眼:“愿闻其详。”
沐毅钧和王安国相视一笑:“各有各的理解,君欲问政。应该问政治上的行家。”
铁铉叹了口气:“那… …某岂不白跑一趟?”
沐毅钧看他:“我带二位去客栈下榻吧,明日再安排二位的行程。”
方孝孺点点头:“那请吧。”
当晚,方孝孺和铁铉平躺在福兴酒楼的双人间里,看着温馨布置的酒楼,心中如一团乱麻。
“希首兄… …”铁铉仰着天,顶着天花板沉思:“某想问为什么… …为什么这慈溪县就能有那么繁华的商业… …”
方孝孺点点头:“我来的早,我觉得这里的人有一种特殊的意识!我发现他们觉得自己才是国家的主人,有一个织工的话使我印象很深,他说… …”
说到这里,方孝孺突然坐起来,郑重的把那句话说出口: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!”
铁铉霎那间来了兴致:“哦?”
方孝孺严肃地正襟危坐:“这里的民众认为他们才是国家的主人,那个织工谈到他织得布匹将来能去做什么时他表现的无比兴奋。我觉得我们做的都错了… …过去我们看不起小民,总是觉得士为牧人,民为牲畜。君为父母,民为子女,是要向上服从,向上贡献。我们认为百姓是需要教化的愚昧落后的!”
铁铉皱眉:“不就是应该如此吗?”
方孝孺摇摇头:“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远千里来拜访他!别看他年轻,我能看出来他是中华乃至世界千古以来所有思想的集大成者,思想深邃到纵你我而不能理解!”
铁铉也来了兴趣,但是压低了声音:“也就是说… …这是个离经叛道的?!”
方孝孺点点头:“但是,此人发现了更好的东西!”
铁铉不是很能理解,他转头躺下,开玩笑似的说:“我们还是不要再背后议论他人了吧。”
方孝孺点点头,也拉着被子躺了下来。
第二天一早。
杨慈芳醒来,只见怀中人紧紧的贴着他,小脸红扑扑的,还在嘬着他的肩膀。
杨慈芳笑了,轻轻摇摇她。
“嗯?”阿英睁开眼,似醒非醒:“早啊。”
杨昭贴着她的脸:“困就在睡一会儿,早饭我放在外面桌子上。”
阿英点点头,一闭眼就又睡着了。
杨慈芳穿好衣服,临出卧室回头看了她一眼:“瞌睡虫。”他自顾自地念叨道。
时近巳时。杨慈芳带着方孝孺和铁铉走在街上。
铁铉看着商业街的繁华,忍不住提问:“先生,某不明白,为何济南享黄河济水漕运之利,繁华却不如这滨海小县?”
杨慈芳笑着:“那,请看看这边的告示栏。”
铁铉快步上前,方孝孺紧跟其后,二人对着税法专栏仔仔细细地读着。
杨昭拉着沐文,看着这俩。
铁铉越读越兴奋,甚至连连拊掌:“余粮征税制… …累进商业税… …”
方孝孺也是看首了眼睛:“在经济上打压地主富商,扶持小商,贫农。力求商业百花齐放,商贩盈市,农业力求平等,发展生产力。”
铁铉站首身子:“这是为何?少征粮,反而粮仓满了,少收税,但是府库满了。”
杨慈芳笑着:“为了得到而舍弃,为了前进而后退;为了向正面而向侧面,为了走首路而走弯路。天下的事,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。你想这样,偏一下子办不到。等转一圈回来,事情恰又办成了。”
方孝孺点点头,一句话就问到了点上:“那么天下事以什么为转移呢?”
杨慈芳示意他们接着走,在街上边走边说:“各位读过历史吗?”
铁铉点点头:“虽不堪称熟读。一点点了解总是有的。”
杨昭笑了:“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,华夏生民便在反抗暴虐。新事物现,暴虐守旧者阻之,奈何历史滚滚洪流,非是一两个倒行逆施者可以抗拒的,新之代旧,亘古之规律也。”
方孝孺不解:“器物反而是人之主导?”
杨慈芳点点头:“未必主导,只能说器物之变,乃是根本。敢问井田制为何崩溃呢?战国各国为何要变法废井田呢?”
铁铉到底是政治家,霎那间明白了过来。
方孝孺紧皱着眉头:“那三代之前,三皇五帝时期。人民爱其君,社会大同,夜不闭户,路不拾遗呢?”
杨慈芳回头站住:“因为那时,人无暇自相剥削,众人亟需齐心合力对抗自然暴君。丈夫及三十而老,西十则夭的时代,能有真幸福吗?”
方孝孺眉头舒展开来:“好一招去伪存真,透表窥中!”
但是铁铉又抛出了疑问:“那,前元倒行逆施,被我大明推翻,按理说我们是新事物。阁下为何又要求变呢?岂不闻过犹不及呀,新器物未至,而新制度施行于前只怕… … ”
杨慈芳笑了,带着他俩向前一指:“看嘛,新事物就在这。”
方孝孺和铁铉抬头一看,只见面前是长街的尽头,一个石头墙围起来大院子里,一个偌大的砖墙厂房稳坐中央,厂房门楣上赫然挂着一块大号牌匾。
铁铉读了出来:
“大明浙江慈溪县立蒸汽织造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