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事己至此先吃饭吧。
回到公主府的第一件事是用晚膳,烛光在金雀衔灯盏里平稳的发着亮堂的光,将靳浛惜的侧脸映在细绢屏风上。
我心里想着事,吃的差不多了后便搁下餐具,瓷碗沿磕出一声轻响:“公主殿下,可以单独讲几句话吗?”
她抬眼看我一下,什么也没说,只轻轻挥了挥手。侍女们敛衣退下的脚步声逐渐在被关紧的门消失,屋里顿时静得能听见靳浛惜的呼吸声。
"怎么了?"她执起茶壶为我添了半盏莲子饮,嘴角仍噙着笑,“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吗?”
我深吸一口气问她:"前阵子那些纸条和刺客......有眉目了吗?"
"哦——你说这个啊,没想过你会主动提呢。”她手指关节在桌上轻叩两下,"纸条上的字迹刻意用首线拼凑,熏的也是最普通的松烟墨,线索确实有点少呢。"
突然,我想到自己似乎从纸条上嗅到过淡淡的苏合香。
"其实我当时闻到过气味,但撞到的事太多了,一时没想起来。"我摊开掌心,仿佛还能感受到碎纸粗糙的触感,"我觉得是苏合香……"
"苏合香?"她思考似的蹙眉。
"很浓郁,像是女子熏衣所用。"
靳浛惜盯着灯盏里跃动的火焰,声音沉了下去:"也说不准……三年前太医署就下过禁令,苏合香伤胞宫,有孕者禁用。"她无意识的交叉着抱起双臂,"后宫妃嫔就都很少用,连带着京城的其他年轻女子也是。"
食案陷入沉寂,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闻错了。
"不过......"靳浛惜又豁然开朗的笑起来,眼底掠过寒芒,"倒让我想起一桩旧事呢。"
"母后曾和我说过,有位己逝妃嫔生前有段时日很钟爱此香,怀上皇嗣后却突发早产,血崩去世了,勉强生下的公主没过多久也夭折了。”
“那这位妃嫔是何人?可还有其他子嗣在世?”
“可惜,我现在有些记不清。”她执起银筷夹起一块的清水虾仁放在嘴里,细细咀嚼时眉眼舒展,竟露出几分罕见的餍足之色,像只偷了腥的猫儿。
……有这么好吃吗?嚼嚼嚼的。
"明日我进宫请安,顺道问问母后,你也陪我一起去吧。”
"我也去?"我心头一跳,想起皇后那双凌厉的凤目,有了些想婉拒的意思……
她似是瞧出我的顾虑,轻笑一声:"放心,有我在,母后不会为难你。"
“对了。”靳浛惜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琉璃瓶,不过拇指大小,剔透的瓶身里头盛着鲜红色的液体,晃动时泛着绸缎般的光泽,"这个给你。"她将瓶子推到我面前,“若你往后碰到了性命攸关,无力回天之时,无论如何也要把这血咽下去,天家血脉可保你一命。”
我怔了怔,但很快就反应过来,没有犹豫的接过,琉璃触手生凉,那抹鲜红在掌心显得非常刺目。
看我收下后她满意的点点头,然后她就继续吃桌上的饭菜,夹了块我未曾动过的鹅心放入口中:"嗯,就算吃了多少遍也觉得好吃呢。"
......靳浛惜好像很喜欢吃内脏类的东西。
我鬼使神差地也夹了一块。鹅心咸鲜还很有嚼劲,确实美味。
嗯,确实挺好吃的......
——
我与靳浛惜同乘马车入宫。
凤仪宫前花木扶疏,牡丹开得正盛,院中的侍女看见靳浛惜很惊喜:“公主来了。”
皇后正在宫殿里修剪一株魏紫牡丹,传来金错剪刀"咔嚓"剪断花枝的声响。她转身时满头珠翠纹丝不动,唯有眼角细纹泄出一丝倦意,首到目光钉在我身上。
"臣参见皇后娘娘。"我谨慎的伏地行礼。
"起来吧。"剪刀搁在案上发出脆响,她的语气像掺了冰碴。
皇后还是和上次一样雍容华贵,金丝缀珠的步摇垂落额前,不怒自威。
唉……每当面对这样的女子总是会很紧张。
"儿臣给母后请安。"靳浛惜盈盈下拜。
“赶紧的吧,有事说事,你要是真只是来看我,带着外人做什么。”皇后的神色有些慵懒烦躁,眼神瞟到我身上时更是毫不掩饰的露出几分嫌弃。
真实的,我应该没那么差劲吧。
靳浛惜起身凑到皇后耳边低语几句,她本是面色不改的听着,但很快就蹙起眉,保养得宜的手指倏然攥紧帕子。
“都退下。”皇后对着侍女下令。
宫人尽数退下。
“那位喜欢苏合香后来去世的妃嫔是陈贵妃,她是三皇子的生母,和你二哥差不多大。”
三皇子景熙王靳少堇。
皇后平静的讲述起了往事。
——
现在的皇后,那时的沈妃与陈贵妃在入宫前因为家世相当的原因,从小情同手足,莫逆之交,但两人一先一后成了皇帝的妃嫔时却不知何由相看两厌,似是为了空缺的中宫皇后之位明争暗斗。
两人同年诞下二皇子三皇子后,又间隔几年,同月诊出喜脉。
变故发生在最酷暑的八月底,陈贵妃却毫无征兆的蹊跷早产,贵妃宫室榻边那炉未燃尽的苏合香遮盖不住漫出浓重血腥气,因为出血过多丧命,接生嬷嬷抱出的皇女浑身发紫,也没过多久就断了气夭折。
三皇子五岁不到就失去亲生母亲,皇帝下令彻查,但沈妃在此事半月后平安诞下三公主靳浛惜,陈贵妃此案便草草了结。三个月后,沈妃封后。
——
“三皇子说不定是记恨本宫,他当年虽说年幼,但只要他认为是我背后下手害死了陈贵妃,随着年岁渐长,他只会越来越肯定我就是凶手。”
靳浛惜神色如常:"所以,真凶究竟是谁?真就是因为苏合香吗。"
"本宫没做过害她的事,怎么可能会知道。"皇后说完,突然顿了顿,有些失神,"我啊,真的没想过她会死的......"
殿内一时寂静,只有铜漏滴答作响。
我偷偷瞥向皇后,她凌厉的眉目间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恍惚。她缓缓抬手,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鬓角,那里簪着一支略显陈旧的玉簪,样式简单,与满头的金玉珠翠格格不入。
“没入宫前,我们总爱在春日里偷溜出府,去城外的桃林折花......"
她指尖上的鎏金护甲在阳光下闪着冷光:"为什么,会是那样的呢......"
我觉得胸口发闷,心中五味杂陈。
虽说是找到了线索,向着三皇子那边顺藤摸瓜的查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,可看着皇后娘娘的模样,让人不知,也不敢宽慰。
我悄悄看向靳浛惜,却猛地怔住。
她竟是热泪盈眶。
被泪打湿的纤细颤动的眼睫,水光摇摇欲坠在边缘的眼眶,蒙上一层的蓝色瞳仁。
为什么,她在哭?
是因为联想到了林步榆吗?儿时挚友如今却殊途相背。还是皇后的话语触动到她,让心思细腻的她共情到落泪?
我不能确定。
可我看着她的蓝色眼睛——
那么美丽,那么纯粹,无法让我移开目光。
啊…为什么脑子不受控制了呢。
想到了她发热的嘴唇,灼热的气息。
渴求的东西就在眼前。
觊觎的事物就在眼前。
好想,好想就这样沉溺进去。
好想继续看着她这副被触动到的,美到让人不能思考的样子。
好想要这样的靳浛惜。
念头浮现得如此自然,像是早就在血液里流淌了千万遍似的。
并非怜惜,并非同情。
病态诡异的悸动缠绕着我的神志,周而复始。
……
“择迌。”
“嗯?”心底的涟漪被打断,瞬间消散无踪。
“我们先出去吧。”靳浛惜低声在我耳边道。
“好。”
靳浛惜己经拭去泪,仅是眼尾还泛着红。
我的身体和呼吸都平静如常。
奇了怪了,我刚才是怎么回事,明明好端端的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