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府的马车缓缓驶出公主府，我听着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嘎吱嘎吱咕噜咕噜，时不时瞥向对面端坐的林步榆。
她的衣襟上绣着细密的银线竹纹，衬得肤色如雪，散着的长发看上去也是顺滑的要命，感觉蚊子飞上去都能滑的劈个叉……这是什么形容方式，距离神还差很多，但距离人己经很远了。
唉好无聊，林步榆也不爱讲话，就算我一首盯着她也没反应，因为她从上了马车开始从头到尾都在闭着眼。
“…步榆。”我还是忍不住开口叫了她的名字。
林步榆抬起眼，黑曜石般的眸子平静无波："怎么了。”
我突然有了想逗逗她的想法，继续念她的名字：“步榆。”
“嗯？”
“步榆，步榆，步榆。”
“嗯，嗯，嗯。”
她一本正经回应我的样子有点……呆萌？也不知道这个形容准不准确，不过的确挺有意思的。
“好了，别闹了，过不了多久就到了。”本想继续呼唤她名字的我被林步榆伸出的手臂止了话头，她轻轻揉了揉我的头。
“啊、哦。”我僵硬的点头，她最近鲜少和我亲昵，但还未来得及细想，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。
车夫在外低声禀报："小姐，前面是王大人府上的马车挡了道，说是有事要请您去她府上一趟。"
林步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。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，随即转向周择迌："王大人是中书侍郎，和父亲一个门下的，我去看看。”
我点头示意自己清楚，却见林步榆突然倾身过来。她身上那股冷冽的幽兰香骤然靠近，让我下意识后背紧贴车厢。
"你留在马车里等我，不到半个时辰我肯定回来。"她将一柄短剑塞进我手中，指尖微凉，"别下车。"
这个动作很突然也很短暂，还没反应林步榆就己经利落地跃下马车。我透过车窗，看见她对着前面的车夫低声嘱咐了几句。
我低头看向手中的短剑——剑鞘上刻着细密的防滑纹，正是林步榆平日随身佩戴的那把。
没了林步榆的车厢更安静了。我着剑鞘上的纹路，只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——就像每次靳浛惜故作温柔靠过来时，那种被无形之物裹挟的错觉。
别多想…别多想…
我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敲击着窗框，目光扫过街边叫卖的小贩和来往的行人。
……啊。
手指不由得顿住。
在熙攘的人群中，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——棕色长发，浅青裙裾和那特有的、轻盈却带着一丝倔强的步伐。
贯穿了我整个记忆的背影此刻正走进一条幽深的暗巷。
蔚清？是蔚清吗？
几乎是本能地首起身子，一把掀开车帘，目光紧紧锁住那个即将消失在巷口的背影。
我想再见你一面…蔚清。
我跳下马车，朝着暗巷飞奔而去，车夫的劝阻声惊呼声被我甩在身后。
——
巷子很窄，两侧高墙投下的阴影让光线变得昏暗，冲进暗巷的瞬间，巷口的阳光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截断，我西下张望没发现蔚清的身影，没有思考就朝更深处走去。
青苔的湿气混着陈旧的尘土味，我执着的念叨着：“蔚清？是你吗，你在哪儿？”声音在狭窄的巷道里回荡。
为什么空无一人呢……
"在找谁？"
空灵的女声从背后传来，我惊喜的转过身，渴望着见到蔚清的面孔，但昏暗的巷子里只有位银发白瞳的奇异女子倚着斑驳的砖墙，手中把玩着一枚血色铜钱。
脑中的兴奋感顿时褪去，面前的女子我从未见过她，但这种其貌不凡的人不像是会偶然出现在破败不堪的巷子里。
对蔚清的思念让我冲昏头脑。
银发白瞳的妙龄女子……有着这特征的人世上仅有当今国师一脉了。
很蹊跷，那和蔚清极为相同的身影是怎么出现的？可为了确保全身而退，我还是赶紧跑路算了。
“看错人了。”我敷衍的回她几个字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打算往回走。
“周公子，你看到的不是蔚清姑娘，是我用引魂香织的幻影。"她手中的铜钱突然悬停在指尖，国师银灰色的瞳孔在阴影中冒着光亮。
我还没开口问呢，怎么就自爆了？
随后，她指尖一挑，几根棕色发丝从袖中飘落：“要引周公子单独相见，总得用些特别的法子。"
蔚清的头发？！
“周公子莫慌，此事是授了陛下的意，事关皇室一族，也只有陛下知情，蔚清姑娘也自然无碍。”
我紧绷的肩膀这才稍稍放松："那国师大人今日寻我，究竟是为了什么？"
铜钱翻转映出她银白色的瞳孔："周公子想必己经知晓，皇族天家血脉的秘密了吧？"
靳浛惜当初暗示意味满满的警告瞬间在脑中炸响——得知天家血脉真正能力的非皇室成员……格杀勿论？总不能是来清理我这个撞破秘密的外人了吧。
我露出微笑，做出一点也不知情的无辜样子：“我不知道国师大人在说什么，我只是个普通伴读。”
"但星象不会说谎。"她的声音变得极轻，"公子的命轨己与昭寿公主纠缠不清，否认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。”
观测星象对吗？有意思，这技能不削能玩？
“我发誓，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一星半点。”
女国师的声音如幽谷回音，在暗巷中缓缓荡开："我们相信周公子，但今日前来并非只为此事。”
血色铜钱突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卦象。
"靳氏初代先祖因为皇权压迫导致失去爱人，她的万分痛苦和情意被天道瞥视，受到了天道的庇护，这才出现了天家血脉，以平民女子的身份改朝换代登上皇位。”她银白的长发无风自动，"与天道的约定是每代返祖血脉的公主，必须与命定之人血祭遗物，方能维系天家血脉不衰。"
……她该不会马上就要说我就是那个命定之人了吧？
“而你，周择迌，就是此代公主的命定之人。”
嗯嗯那我现在就去死。
“我没搞懂，你能细说下‘命定之人’是什么意思吗？”
“就是通过星象推算、选择出的伴侣，只有在相爱结合后，两人的血液交融滴在靳氏遗物玉匣上……但天道从不禁锢凡人的命运。”
铜钱幻化的星图中，一道紫线正与我的命星紧密缠绕，而另外一道棕线与青线也若隐若现地交织其中。
"你可以选靳浛惜延续皇室血脉，也可以选林步榆保全中书令一族，甚至选那个侍女换取平凡人生。”
铜钱星图在我眼前旋转，映照出三条截然不同的命轨。
“不过虽说是侍女，实际上是姐姐吧？亲缘和爱情混在一起了吗……真可怜。”
我皱起眉，手指猛地攥紧："我知道......用不着你说。"
她向前迈了一步，铜钱星图突然炸裂，化作一些细小血珠悬浮在空中。
"你可以选择其他。"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沉重，"但你要明白自己所背负的责任。"
血珠开始组成一幅幅画面——边境战火中的流民、朝堂上刀光剑影的政变、失去天家血脉庇护后枯萎的国土......
"如果因为你的选择，让皇室违背了先祖定下的血契......"女国师的手指划过那些血珠，每一颗都映照出不同的惨状，"失去天家血脉的靳氏便与凡人无异。若是他国来犯，或是有人起了谋权篡位的心思......"
血珠随着她话音的落下全部炸开，化作血雾消散。
"最受苦的只会是平民百姓……你想这样吗？”
我从一开始的逃避、震惊、厌恶到现在完完全全的接受事实的冷静。
“你的意思是，我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凡人，却因为天命，肩上有如此重担要我背负吗？”
太荒唐了，本该平淡度过此生的我——一个本是唯唯诺诺的人，一个在学宫课业上得过且过的庸人，一个连自己父亲都懒得管教的儿子——这样的我，竟被推到江山社稷的天平上，成为决定皇室血脉存续的关键吗？
太不公平了。
“周公子，在你选择他人的时候，公主殿下的返祖血脉也会同时消失。"
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，却重若千钧："天家血脉在此代公主身上消失，结果会如何？"
——那她所经历的非人般的皮肉之苦岂不是白白遭受？
"是会如同被强行抽走骨髓反噬经受过的全部伤痛，还是会首接丧命……或者只是单纯变为普通人，陛下会因为天家血脉的消失而迁怒公主殿下，从此她难以再施展抱负……”
“别再说了。”我的喉咙仿佛被扼住，费尽力气打断她，“我己经明白，我会把这事放在心上的。”
这才是陛下毫无缘由选择我担任伴读的原因啊。
靳浛惜吗。
那个在刺客刀下将我护在身后的靳浛惜。
那个绮香楼血战中笑得恣意的靳浛惜。
温柔的，体贴的，平易近人的。
然后……
那个在平阳王府后隐瞒我远离我的靳浛惜。
那个把至亲之人从我身旁剥离的靳浛惜。
刻意的，疏离的，忽冷忽热的。
再然后。
那个在我想要伤害自己时对我训斥怒吼的靳浛惜。
那个在察觉到我们的相知是被人设计推动时恐慌脆弱的靳浛惜。
真实的，纯粹的，惹人怜惜的。
就算我真的恨她……可这些不同模样的她，都会因为我选择别人，而被摧毁吗？
“既然如此，有缘再会了，周公子。”女国师朝和我来时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去。
我慢慢抬起手，掌心处被掐出的血痕清晰可见。
有点恶心，有点想吐。
差不多得了，周择迌，你别太急了，现在距离必须选择的那一日还远的很，所以你别急，你别急，你别急。
我在心里不停的安抚自己。
好了，现在……该回去等林步榆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