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公主府的日子平静下来。
每日早起听夫子讲学,靳浛惜公务不忙的时候也会来,但偶尔会撑着下巴走神,紫发垂在宣纸上,墨迹晕开也浑然不知。午后若是没有骑射课,我就自己在院子里琢磨习武练剑——虽然姿势笨拙到只敢在西下无人的时候练习……
“嗯?”这天我突然觉得有人不知道正用什么东西戳我,一回头,果然是靳浛惜,她恶作剧似的用木剑轻轻戳着我的后背。
"手腕再沉三分。"靳浛惜被我发现也不心虚,手指轻轻一托我的肘部,"不然敌人挑剑时,你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哦。"
“……你真是神出鬼没的。”我有些无所适从的放下手。
“呵呵,我在我的公主府,出现在哪都不奇怪。”温柔的语气,逗趣似的笑,和往常一样。
后来这就成了惯例。她有时会在我练武时出现,体贴地指点几句,但从不和我过招——毕竟除了她的心腹外,在其他人眼里靳浛惜还是个病弱公主。
林步榆也雷打不动的隔几天就来一趟。
某日她站在我身边观察着我的架势时忽然开口:"抬手。”
我照做,下一秒,林步榆的剑鞘精准地抵在我的手腕下,轻轻一抬。
"角度不对的话,容易伤到筋脉。"
“是吗?但是公主殿下前阵子教我的时候说,手腕往下低一些更稳…”靳浛惜会武的事大概是在她儿时,她俩互为知己伙伴的日子里知道的,所以我没遮掩的说出口。
“比起受伤,公主殿下更在意自己是否处于上风。”林步榆没觉得意外,朝我解释着,“不过择迌还是降低自己受伤的风险吧。”
说的也是,靳浛惜的习武方式和我不同,因为她就算是受伤也能短时间自愈……
我突然意识到,靳浛惜从小到大的习武过程里,是不会有人考虑到她会不会受伤的。
因为没有这层的认知,所以压根忘记了普通人会在习武时有意外受伤的可能性。
……有些可怜。
“不过你悟性不错,进步挺快的。”林步榆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,“公主殿下是不是没少指点过你?”
“有时候会。”
她低头收剑整理好自己微乱的衣摆,随后讲出的话听不出情绪:“有心事?”
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“因为在提起公主殿下的时候,你明显兴致缺缺了。”
我面不改色的否认:“怎么可能,开玩笑的吧。”
“真的。”她也面不改色的坚持。
林步榆的话轻轻刺进我最想回避的地方。
提起靳浛惜时,我表现得那么明显?
啧。
我攥紧了手中的剑柄。
"公主殿下做的办的那些,很难让我起兴致吧?"我听见自己说,声音刻意放得轻松,甚至扬起一个笑,"而且比起她,我更想多听听你的事。"
林步榆明显怔住了。
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,眉头极轻地蹙了一下,像是没料到我会这样回应。但很快,她就神色如常。
"我是家中独女,"她淡淡开口,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剑戒指上的纹路,"从小循规蹈矩地被培养,和其他的官员子女没什么区别。"
林步榆很爱惜那枚和我用来做定情信物的戒指。
"……没碰见过特别的事。"她没说几句话就总结道,语气平静得近乎疏离。
我知道了——她在敷衍我。
就像我敷衍她关于靳浛惜的问题一样。
我们之间突然陷入一种微妙的、尴尬的沉默。风卷起几片因为缺水干枯的叶子,打着旋落在我们之间。
林步榆的目光追着那片叶子,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。
“想知道我的事,不如去我家看看?”
“啊,太唐突了吧,会不会打扰到你的父母……”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的我当即婉拒林步榆,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剑穗——当朝中书令什么的还是有些给我上压力了,特别还是“未婚妻的父亲”这层身份在。
林步榆却轻轻摇头:"父亲白日一般都不在家。"她顿了顿,声音更轻了几分,"母亲...轻易见不到。"
母亲轻易见不到?是卧病在床?或者说是和离了吗……但是从未听说过。
但看着林步榆平静到近乎淡漠的神情,我也按下了追问的念头。若她不愿意明说,我也应该有点眼色。
“那...既然林大人和林夫人都不在..."我松开了绞紧的剑穗,"我去叨扰片刻也可以。"
话一出口,另一个顾虑又浮上心头:"不过,得先向公主殿下禀告一声吧?"
“无妨,公主殿下早就说过,我可以带你随意出府,天黑之前送回来就好。”她的嘴角稍微扬了起来,“放心吧。”
……那公主殿下人还怪好的呢。
"走吧。"我压下心头异样,跟着林步榆往府外走去。
——
某夜,皇宫观星台。
烛火在青铜鹤灯上幽幽跳动着,一个男人轻叩着案几上的星盘,玄色龙袍袖口金线绣着的龙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,连带着他的侧脸也被映得半明半暗。
当今圣上。
案几上摆着个方通体漆黑的玉匣——那是供奉在太庙最深处的靳氏先祖留下的遗物,匣面蜿蜒的血色纹路如同活物般搏动。
"靳氏先祖就是靠这'天道血契'逆转了亡国之势…并且以平民的身份登上皇位。"夏帝划破指尖,鲜血滴在玉匣的瞬间,那些血色纹路突然暴起光芒,可并没有打开的征兆。
天家血脉的存在并非是天生的。
"隔几代出现的返祖血脉的公主,都要用和命定之人相融的血重新唤醒契约。"
女国师垂眸,她有着银白的发丝和眼瞳,手指划过星盘上交错的血线,三条红线纠缠着延伸向不同的命格轨迹。
"天意所示,周公子确是最契合公主殿下的命定之人。"她声音飘渺如雾,"但周公子命轨特殊,三条红线分别系着公主、林步榆小姐和那个名为蔚清的侍女...他可以选择公主,也可以另寻他人,并且感情之事不能被强行逼迫……只能在合理范围内推动。”
“真想干脆赐个婚得了。”夏帝用手揉了揉眉心。
“或者——臣可以出面告知周公子他所背负的责任,这样他可能会主动靠近公主殿下。”
“就这么做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