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壁城的战事,终于落下了帷幕。
清晨的阳光刺破硝烟,为这座饱经战火的雄关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。
城内,大周的旗帜取代了西戎的狼头旗,在断壁残垣之上迎风招展。
将士们来回奔走,清扫战场,修缮城防,清点缴获的兵甲粮草,一切都显得忙碌而井然有序。
战争的阴霾正在散去,胜利的喜悦弥漫在空气里。
中军帅帐之内,气氛却依旧凝重。
“嘶……”
谢瑜倒抽一口凉气,额角跳了跳。
苏棠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,手上力道又加重了几分,用蘸着烈酒的棉布,狠狠擦过他腰侧那道翻卷的伤口。
“殿下若是觉得疼,可以喊出来。”
她语气平淡,听不出什么情绪,“反正这帐子隔音好,外面听不见,不会有损您威名。”
谢瑜靠坐在软榻上,赤着上身,平日里流畅紧实的肌肉线条,此刻因为一道狰狞的伤口而显得有些破碎。
他看着苏棠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俏脸,非但没生气,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,胸膛的震动牵扯到伤口,让他又是一阵龇牙咧嘴。
“孤要是喊了,棠棠会心疼吗?”
苏棠手上的动作一顿,没理会他的调笑。
只是专注地处理着伤口上那些被毒素污染的碎肉和血块,精准地夹出来,丢进一旁的铜盆里,发出“叮当”的轻响。
这“幽蓝蝎”的毒性极为霸道,若不是她反应快,当场就用银针封住了他周身大穴,恐怕现在早己毒气攻心。
饶是如此,为了彻底清创,她也不得不用这种最首接、最痛苦的方式。
“药来了。”帐帘被掀开,谢昭玥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走了进来,那浓郁的苦味瞬间弥漫了整个营帐。
她将药碗重重地放在案几上,看着自家堂兄那副“甘之如饴”的模样,忍不住翻了个白眼:
“我说苏院长,你也太好说话了。就他这伤,换我,早把他捆起来了。居然还由着他昨晚处理了一夜的军务。”
“郡主。”
苏棠起身行了一礼,随即又将目光投向那碗药,“殿下昨夜高热不退,毒素与旧疾并发,若不让他把心中郁结之事处理干净,神思不宁,这药喝下去,效力也要减半。”
谢瑜闻言,凤眸中漾开一丝笑意,懒洋洋地开口:“还是棠棠懂我。”
他端起那碗能把人苦到怀疑人生的药,竟是眉头都没皱一下,一饮而尽。
然后,像是邀功的孩子,把空碗递到苏棠面前。
苏棠接过碗,顺手递给他一颗蜜饯。
这行云流水般的默契,看得一旁的谢昭玥牙都快酸倒了。
她摆摆手,受不了似的说道:“行了行了,你们俩继续。”
“我就是来知会一声,按你的吩咐,青囊小队己经在城西的粥棚旁设立了临时医馆,不止救治咱们的伤兵,连城里的西戎百姓也一并收治了。”
苏棠没说什么,只是默默收拾起药箱。
“我也去看看。”她轻声对谢瑜说,语气带着坚持。
谢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知道拗不过她,终究是点了点头。
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:“去吧。别太累了。让青竹和小萱护着你。”
城西的临时医馆,其实就是几顶军用帐篷。
里面挤满了伤员,空气中混杂着血腥、药草和汗水的味道。
苏棠一到,立刻就投入了紧张的救治工作。
青竹负责处理外伤,小萱负责配药,阿菀则像只勤劳的小蜜蜂,跑前跑后地打下手、安抚伤员。
她们的行动,让那些原本对周军充满恐惧和敌意的西戎百姓,眼神渐渐发生了变化。
一个断了腿的西戎少年,在被青竹利落地接好骨、打上夹板后,看着忙得脚不沾地的苏棠,用生硬的汉话,对身边一个正在换药的周军士兵小声问道:“她……就是那个……太子的女人?”
那周军士兵是个憨厚的年轻人,闻言咧嘴一笑:“什么太子的女人,那是咱们未来的太子妃,苏棠姑娘!是神医!”
“太子……”
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“我听说……你们的太子,是个很……很凶的人。会……会发疯……”
“你放屁!”
那年轻士兵顿时急了,嗓门都大了起来,“谁跟你胡说八道的!咱们太子殿下是天底下最好的人!要不是他,这铁壁城早血流成河了!是他下令,不许滥杀无辜,还开仓放粮!他……”
“咳。”
一声轻咳,打断了士兵激动的辩解。
两人回头,只见一个身穿普通士兵服饰、面容俊美却略显苍白的男人,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身后。
他左臂用布条吊着,看起来也像个伤员。
正是溜达出来“体察民情”的谢瑜。
苏棠一惊,刚要起身行礼,就被谢瑜一个眼神,以及一个悄悄竖在唇边的手指给制止了。
那年轻士兵不认识谢瑜,见他也是个“同袍”,便抱怨道:“这位兄弟,你来评评理!他竟然说咱们殿下会发疯!”
谢瑜挑了挑眉,饶有兴致地顺着他的话头问:“哦?是说那个疯批太子喜怒无常,杀人如麻,睡觉还得抱着个女人才能安稳的传闻吗?”
他这话一出,不止那个年轻士兵,连周围竖着耳朵听的几个伤员都炸了锅。
“哎呀,这位大人,您可千万不能这么说!”
一个上了年纪的西戎老者,也顾不得腿上的伤,急急地摆手,“太子殿下是好人啊!是他下令救了我们这些平民,还给了药和食物!他是战神,不是疯子!”
“对啊对啊!”
年轻士兵更是激动得脸都红了,“殿下只是……只是对敌人狠!他对我们自己人,好着呢!”
“这次攻城,他亲自带头冲锋,好几次都险些被西戎人的冷箭射中!要不是他,我们早就全军覆没了!”
“没错,我亲眼看见,殿下为了救一个被压在倒塌屋檐下的孩子,用自己的肩膀硬生生扛住了横梁……”
“我还听说,殿下把自己的军饷都拿出来,抚恤那些战死的兄弟家里……”
一句句发自肺腑的维护,一声声朴实无华的赞扬,从这些最底层的士兵和百姓口中说出。
他们或许不知道什么家国大义,却知道谁给了他们活路,谁在真正地保护他们。
苏棠静静地站在一旁,听着这一切。
她看着那个靠在帐篷支架上,唇角噙着一抹懒洋洋笑意的男人。
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,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柔化了他眉眼间惯有的凌厉。
这一刻,他不是那个在东宫里阴鸷偏执、将她视作私有物的疯批太子,也不是那个在战场上杀伐果决、令人胆寒的浴血修罗。
他只是谢瑜。
是一个被他的士兵和子民,用最质朴的方式爱戴着的储君。
苏棠的心,忽然被一种陌生的情绪填满了。
原来,他身上,也背负着万民的期盼和国家的重量。
待到人群散去,谢瑜才晃悠到苏棠面前,低头看她,凤眸里带着一丝得意的、求表扬的笑意:“如何?孤这个太子,当得还算称职吧?”
苏棠抬起眼,迎上他的目光。
她没有回答,只是默默地伸出手,轻轻拉了拉他吊着手臂的布条,低声道:“殿下,伤口会裂开的。回去换药了。”
那语气,竟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温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