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手里的刷子掉在地上，溅起的油星子在裤子上烫出一个黑点。老胡说完那句话之后就没再说话，只是站在我身后，像根电线杆似的杵着。
“姓陆的老板？”我重复了一遍，心里咯噔一下，感觉这俩字像是从一口井里捞出来的，又湿又冷。
“对。”老胡点点头，“那人还说，他们老板想请你吃顿饭，聊聊夜市的未来。”
我冷笑一声：“聊什么未来？聊我什么时候滚蛋吗？”
“人家可没这么说。”老胡摊了摊手，“但话说得挺客气，还说愿意帮忙解决备案的事儿。”
“他要是真这么好心，早干嘛去了？”我一边捡刷子一边嘟囔，“现在突然当起菩萨来，肯定有猫腻。”
就在这时，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。是小张发来的消息。
【键盘侠那边查到新线索，备案系统被篡改的路径可能不是内部机器，而是……】
后面的话还没看完，手机就黑屏了，电用完了。
我叹了口气，把手机塞回口袋，抬头看向老胡：“你说那个戴墨镜的人呢？”
“走了。”老胡耸肩，“留下一张名片，说是他们老板明天会亲自来夜市一趟。”
“哦？”我挑眉，“那他老板是不是打算摆个摊，卖‘鸡腿哥悔过套餐’？”
老胡笑了笑，没接话。
我正琢磨着这事，忽然听见有人喊我名字。
“鸡腿哥！鸡腿哥！快来帮我看下这个表格，我填了三遍都通不过审核。”
我转头一看，是个卖凉皮的大叔，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备案表，眉头拧成了麻花。
我接过表格一看，差点笑出声——他在“经营范围”那一栏写了“麻辣、酸辣、微辣、不辣、带冰粉的辣”，结果系统识别不了，一首提示“格式错误”。
“大叔，你这不是填表，是在写菜单。”我说。
“那咋整？”他一脸焦急，“我今天要是备不上案，明天就得去别处摆摊了。”
我叹了口气，掏出手机帮他重新录入信息，顺便教他怎么用语音输入功能。
“你看，只要对着麦克风说‘我要卖凉皮’，它就会自动打出来。”
“哎哟，这玩意儿还能听懂人话？”大叔惊讶地瞪大眼睛。
“它听得懂普通话，就是有时候不太爱听摊主说话。”我调侃道。
正当我们折腾表格的时候，一个穿着灰色夹克、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走到了摊位前。
“请问，哪位是阿华先生？”他的声音很温和，像是刚泡好的红茶。
我抬起头，看着眼前这个人，有点意外。
“我是。”我说，“你是？”
“周明远。”他伸出手，“城市治理研究中心的研究员。”
我没跟他握手，反而多看了他两眼。
“你是搞学术的？”我问。
“算是吧。”他笑着点头，“我对你们正在尝试的新模式很感兴趣，也希望能为你们提供一些帮助。”
我皱眉：“你能帮啥？帮我烤鸡腿还是帮我对付陆铭？”
“都可以考虑。”他说，“但我更擅长的是制度设计。”
这句话让我愣了一下。
“制度设计？”我重复了一遍。
“对。”他说，“比如你们现在面临的备案流程混乱问题，其实并不是技术层面的问题，而是机制设计不合理导致的。”
我听完这话，第一反应是这人怕不是哪个大学刚毕业的学生，嘴上抹了蜜，心里全是理想主义。
“那你打算怎么改？”我试探性地问。
“先了解情况。”他说，“我可以在这边待几天，实地看看你们是怎么操作的。”
“行。”我说，“那你明天早上八点准时来登记台报到，迟到一分钟，我就当你放弃支援。”
他笑了：“没问题。”
第二天一早，周教授果然来了，背着一个帆布包，里面装满了笔记本和录音笔，看起来比高考监考老师还要认真。
他一来就开始蹲点调研，先是跟着我去登记台处理申请，接着又跑去跟城管队员聊天，甚至还蹲下来帮一位大妈填表。
“阿姨，您不会写字没关系，我帮您念一句，您答一句。”他语气特别温柔。
大妈感动得首夸：“这城里还有这么耐心的年轻人？”
中午吃饭的时候，他跟我坐在一块儿啃鸡腿。
“你觉得备案系统最大的问题是什么？”他问我。
“不是系统的问题。”我说，“是用系统的人有问题。”
他点了点头，似乎早就料到我会这么说。
“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换系统，而是让用系统的人不敢乱来。”他说。
我一听，来了兴趣：“那你有办法？”
“有。”他笑着说，“但需要你们配合。”
接下来几天，他带着我和几个摊主代表开了几次座谈会，专门分析备案流程中的漏洞，并提出了一套新的管理机制。
这套机制不仅简化了操作步骤，还加入了公开监督环节，比如每天公示备案名单、设置举报邮箱、甚至做了一个扫码查询的小程序。
“这样一来，就算有人想偷偷改数据，群众也能第一时间发现。”他说。
“听起来不错。”我说，“但能落实吗？”
“只要你带头推动，大家自然会跟进。”他说，“关键是信任。”
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，忽然觉得这人不像个专家，倒像个心理医生。
“你知道吗？”我问他，“我以前最烦的就是专家，动不动就说‘你们底层应该理解政策’，但从来没人真正站在我们这边看问题。”
“所以我不是来说教的。”他说，“我是来解决问题的。”
我沉默了一会儿，然后伸出手：“合作愉快。”
他笑了，握住了我的手。
“合作愉快。”
那天晚上，我把新机制整理成一份《便民备案操作手册》，配上图解和二维码，打印了几百份发给摊主们。
“记住啊！”我在夜市口大声吆喝，“以后谁要是敢乱改备案数据，我们就把他挂上‘阳光备案墙’曝光！”
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和掌声。
老胡拍了拍我的肩膀：“鸡腿哥，你终于开始玩高科技了。”
“不是高科技。”我咧嘴一笑，“是高人气。”
就在这时，我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。
是小张的消息。
【陆铭今天没去开会，办公室也没人。他去哪儿了？】
我皱了皱眉，正准备回复，忽然看见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进了夜市。
是陆铭。
他没有穿制服，也没有带手下，一个人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。
他脸上挂着微笑，像是来看热闹的游客。
但他眼神里藏着的东西，我一眼就认出来了。
那是猫在扑鼠之前的眼神。
我收起手机，深吸一口气，转身对周教授说：
“看来我们的测试，要提前开始了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