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胤历二百西十八年，江南梅雨如泣如诉。扬州城最偏僻的巷陌深处，新开了间无名医馆。白日里，青瓦白墙寂静无声；入夜后，总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从窗棂渗出，伴着女子压抑的啜泣，混着药罐沸腾的苦涩气息，在雨雾中弥漫。
盲眼女子林小蘅摸索着将银针插入少年的穴位，指尖触到他心口狰狞的咒纹。那是乌勒赤临死前种下的“烬茧”——看似愈合的皮肤下，黑色丝线如活物般游走，每到雨夜便啃噬少年的魂魄。“阿砚，疼就喊出来。”她声音发颤，却只换来少年倔强的摇头。李砚苍白的脸上挤出微笑：“娘，我不痛，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。”
归墟虽己平息，但诅咒的余孽仍在暗处滋长。林小蘅每日寅时起身，用自己残存的魂魄为药引，熬煮那碗永远无法治愈的汤药。药汁入喉时，李砚的瞳孔会泛起幽蓝的光，那是他在强撑着压制体内的黑暗。而她只能攥紧衣角，听着孩子压抑的闷哼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某个暴雨倾盆的深夜，李砚突然呕出黑血，符咒状的血渍在青砖上蜿蜒成乌勒赤的狞笑。林小蘅颤抖着抱住他逐渐冰冷的身体，指尖抚过他眉心的双痣——此刻那抹朱砂红正在褪去。“娘……”少年气若游丝，“我好像……看见爹爹和祖父祖母了……他们在喊我……”
林小蘅的泪水砸在他脸上：“别听他们的！阿砚，你答应过娘要好好活着！”她疯狂地将灵力注入孩子体内，却发现自己的魂魄早己千疮百孔，如风中残烛。恍惚间，她听见李长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：“阿蘅，别勉强自己……”
归墟深处，一团黑雾悄然凝聚。乌勒赤的残魂在咒怨中重生，他望着人间这对苦命母子，眼中闪过阴鸷的光。骨杖一挥，无数怨灵化作细雨渗入医馆。李砚的身体突然僵首，双眼翻白，嘴角溢出黑色泡沫：“娘……快走……我控制不住……”
林小蘅被怨灵撞翻在地，额头磕在药柜上，鲜血模糊了视线。她摸索着抓住药锄，挥向那些试图撕裂李砚魂魄的黑影。“你们休想再夺走我的孩子！”她嘶吼着，发丝凌乱，衣衫染血，却如困兽般挡在少年身前。怨灵的利爪穿透她的肩膀，剧痛中，她想起李烬安消散时的模样，想起李承彻为护她而崩解的玄甲。
李砚突然爆发出怒吼，体内的“烬茧”彻底苏醒。黑色纹路爬满他的脖颈，瞳孔变成竖瞳，伸手便掐住林小蘅的喉咙：“是你……都是你害得我如此痛苦！”少年的声音里混杂着乌勒赤的狞笑，林小蘅却没有挣扎，反而伸手抚摸他的脸：“阿砚，娘在……”
鲜血从她嘴角流下，意识渐渐模糊。恍惚间，她看见李长歌踏月而来，玄衣猎猎；李承彻和林蘅站在云端，红衣与玄甲交相辉映；还有李烬安，抱着狼头玉佩在花海中奔跑。“原来……是场梦啊……”她闭上眼，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。
“不——！”李砚突然清醒，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，崩溃地大哭。他抱紧逐渐冰冷的林小蘅，体内的“烬茧”却在此时疯狂膨胀，将他的魂魄一寸寸绞碎。记忆如潮水涌来：母亲盲眼摸索着为他熬药的背影，用残破的魂魄为他抵挡怨灵的决绝，还有那句永远温热的“娘在”。
“娘，对不起……”他将脸埋进她的肩头，“阿砚再也不能保护你了……”少年的身体开始透明，化作点点星光。而林小蘅的残魂在最后一刻苏醒，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李砚的魂魄拢在怀中，用自己的意识织成光茧：“我的孩子，这次换娘来守护你……”
当晨光刺破雨幕，医馆己化作废墟。百姓们只在瓦砾中找到半块碎裂的狼头玉佩，和一缕缠绕着银丝的黑发。远方的归墟传来一声不甘的怒吼，乌勒赤的残魂在林小蘅最后的反击中彻底烟消云散。而在时空的缝隙里，李长歌等人的魂魄终于得以靠近，他们看着相拥消散的母子，泪水化作流星，坠入人间。
多年后，有人说在雁门关的红梅林里，总能看见一盲一少两个身影。少年牵着女子的手，为她摘下最艳的梅花；而女子的嘴角，带着历经沧桑却终于安宁的笑。只是每当夜幕降临，那片梅林便会飘起细雨，落在红梅上，像是谁永远流不尽的眼泪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