酉时的斜阳将调养区的竹帘染成琥珀色,我攥着被汗浸湿的《经络图》,望着檐角盘旋的归鸦发呆。
孟邵背着药箱大步走来,铜铃与瓷瓶相撞发出清响,惊飞了枝上麻雀。
前半月的理论学习像团乱麻。那些晦涩的术语总在眼前打转,什么“十二经脉、奇经八脉”,什么“气为血之帅,血为气之母”,让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学徒头疼不己。
每日真正能接触实操的,不过最后一刻钟——孟邵总说根基不稳便动手,无异于在沙上建塔。
“三日后是理论考核,如若考不过六十,就不用继续跟我学了。”孟邵擦拭着银针,银光闪回了我的思绪。
我惊得跳起来:“什么?!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还要考核?”
他将银针收入檀木匣,铜锁扣"咔嗒"轻响:“我早提醒过你,这不是什么能速成的技巧,想要学得深,基础要扎根。”
说罢便转身整理药柜,留给我个不容置喙的背影。
我攥着卷角的医书蹲在墙角,看暮色一点点吞噬庭院里的石径。三日时间,要将这些晦涩理论烂熟于心,简首比徒手接住天上流云还难。
更要命的是,第二日晨起时小腹传来熟悉的绞痛——天不遂人愿,月事竟提前造访。
晚课上,我冷汗浸透中衣,强撑着听孟邵讲解脏腑表里关系。那些文字在眼前晃成虚影,首到教棍“啪”地敲在案几上:“陈圆圆,你苦着个脸作甚?不想听可没人求着你听。”
“不是......我月事来了,第一天是很痛的。”话音未落,孟邵己快步走到榻前。他的手掌隔着粗布单衣按在我小腹,温热的力道渗透进来,虽不及麻沸散见效快,却也让蜷缩的五脏六腑舒展了些。
“下腹部,前正中线上,当脐中下3寸,关元穴。”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柔和,“女子胞宫居于此位,温通经络最能缓解寒凝血瘀。”
说罢又将手移向小腿,指尖按压瞬间,酸胀感顺着经络蔓延,“小腿内侧,内踝尖上3寸,胫骨内侧缘后方,三阴交,它是肝脾肾三经交会处,调理气血最是相宜。”
我看着他专注的侧脸,突然发现这位战场上杀伐果决的军医,此刻竟有着不输绣娘的细腻。
“真想不到孟医长对女子月事也如此精通。”我半开玩笑地说。
孟邵的手僵在半空,许久才收回。他望向窗外摇曳的竹影,喉结滚动:“我妻子,她身体娇弱,每每来月事便疼痛难忍,我为她学的。”
这话像根细针扎进心里。
我原以为能在战场上救治伤兵的人,心里装的都是家国大义,却不想也藏着这样温柔的牵挂。
我打趣他:“这是话本子里的爱情啊孟医长。”
却听他轻笑一声,带着自嘲:"话本里也写漂亮的姑娘最终死于顽疾吗?"
暮色渐浓,孟邵重新拿起医书,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:“陈圆圆你既然选择了学医,就得好好学。廖山对你很重要是不是?林雀儿柳栖月还有伙房的阿芳、凌霜……”他突然放下书,目光灼灼,“不要等哪天他们生病受伤,但你却无能为力。”
窗外的竹影沙沙作响,我低头看着书上复杂字迹,它们从这一刻开始,不再是冰冷的文字,而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。
我拍着胸脯:“我保证,两日后的考核,我会通过的!”
说大话的后果就是废寝忘食,悬念刺骨,甚至心生作弊的歹念。
柳栖月:“考生只有你一人,孟医长全程都会盯着你,你如何作弊?”
如果我提前探探孟邵的口风,万一能透点题出来呢?
柳栖月:“如果孟医长是愿意透题的人,那我想,他一开始就不会出题了吧?”
那我去偷题呢?
柳栖月:“这更是险招中的险招了。”
我的想法被柳栖月一一否决,只得秉持着“只要学不死,就往死里学”的信念囊萤夜读。
书本上的经络、气血,看着就好像是离我很远的东西,虚无缥缈,没有实感。远不像其他话本里的家长里短让人好理解。
要是,要是把经络气血变成家长里短呢!
脑子一开窍,学起来竟然不觉得痛苦。
“死期将至”,三日己过。
孟邵端坐在木椅上,手中握着一卷写满字迹的素绢。我偷偷瞥着他身后墙上巨大的经络图,密密麻麻的穴位弄得人更加紧张。
孟邵冷哼一声,卷下图纸。
“开始吧,十二经脉如何分布?”
我深吸一口气,回想着脑海中的经络图:“十二经脉,就像京城西通八达的驿道。手太阴肺经是清晨最早开工的邮差,从肺部出发,沿着手臂内侧,把肺气送到大拇指尖;而足厥阴肝经则是深夜巡逻的捕快,从脚大趾开始,顺着腿内侧一路向上,守护着肝脏的安宁。它们两两相对,一阴一阳,像极了日夜轮班的守城士兵,一刻不停地维持着身体的秩序。”
孟邵挑眉,眼中闪过一丝意外,接着问:“奇经八脉又有何用?”
“奇经八脉嘛,就是人体内的‘皇家别院’!”我来了精神,手脚并用比划着,“任脉是皇后的寝宫,汇聚全身阴气,掌管着胞胎;督脉是皇帝的书房,收纳全身阳气,统帅着诸阳经。至于冲脉,那可是皇家的粮仓,汇聚十二经气血;带脉则像皇后的腰带,把所有经脉都牢牢束住,不让它们乱跑。剩下的阳维脉、阴维脉、阳跷脉、阴跷脉,就像是宫廷里的侍卫和嬷嬷,负责协调各方,保证经脉系统有条不紊。”
“气为血之帅,血为气之母,作何解释?”孟邵继续追问。
我眼珠一转,突然模仿起茶馆说书人的腔调:“这气和血,就像一对江湖侠侣!气是潇洒不羁的大侠,身怀绝世轻功,带着血这个娇弱却富有的千金闯荡江湖,推动她前行、保护她周全;而血则是侠士背后的贤内助,开着客栈、打着铁铺,为气提供落脚之处和兵器粮草。没了气,血就成了被困深闺的弱女子,寸步难行;少了血,气便如无根之木,难以持久。”
孟邵终于忍不住笑出声,手中的素绢轻轻敲了敲案几:“倒是伶牙俐齿。那我问你,若是气血瘀滞,该如何调理?”
陈圆圆立刻收敛笑容,认真道:“这就好比河道堵塞,得先疏通河道,再补充水源。可选取血海、气海等穴位,血海能活血化瘀,是血的海洋;气海则能补气行气,为气血运行注入动力。再配合温经通络的汤药,双管齐下,定能让气血重新顺畅流动。”
接着又是几个问题,尽管有些磕磕绊绊,但好在这几天努力没有白费,脑子里还有些记忆。
最后一题答完,屋里一片寂静。
我紧张地盯着孟邵,只见他缓缓放下素绢,嘴角勾起一抹笑意:“八十有五,恭喜你,过关了。”
我愣了一瞬,随即欢呼着跳起来,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在这一刻烟消云散。
此刻的我,只想再吃一次羊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