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掌柜的话音撞在布满蛛网的梁上,又簌簌落回地面。
李慕白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——这声音太熟悉了,像极了他在汴京城郊遇刺那晚,杀手踩着青石板逼近时的节奏。
"黄教头。"他压低声音,手指在腰间玉玺上轻轻一叩,这是火铳队约定的警戒暗号。
黄飞虎立刻摸向腰间的火铳,粗粝的指腹擦过铳管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,三名城卫出身的伙计己经半蹲着退到庙门两侧,靴底在积灰里碾出三道浅痕。
"小石头。"李慕白转向缩在墙角的少年,少年护在他身前的短刀正微微发颤,刀背蹭过他绣着松纹的官服,"去把供桌推到门口,慢着点。"小石头喉结动了动,用力点头,推供桌时撞翻了香灰罐,细碎的香灰像雾一样腾起来,糊在赵若曦的鬓角。
长公主站在佛龛阴影里,指尖正缓缓抚过腰间的玉牌。
那是她母妃临终前塞给她的,雕着衔珠凤鸟,此刻在她掌心烫得惊人。
她望着李慕白紧绷的下颌线,突然想起前日在御书房,老皇帝咳着血说"西北不稳"时,眼前这人也是这样——眉峰拧成两把刀,眼底却烧着一团不熄的火。
"庙后可能有退路。"李慕白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剑,他扯下一块衣角系在手腕上,借着火铳队伙计摸出的火折子光,在佛像底座的裂缝里抠了抠。
墙灰簌簌落下,露出半块刻着莲花纹的青砖,他用鞋跟轻磕三下,青砖突然往里陷了半寸,"咔嚓"一声,佛像背后的墙裂开条缝隙,霉湿的山风裹着松针味灌进来。
黄飞虎凑过去看了眼:"能容两人并排走。"
"你带两个伙计在庙外埋绊马索,剩下的守在这条道儿口。"李慕白扯下火折子别在腰间,火星子在他眼尾跳了跳,"王掌柜,您和小石头扶着赵姑娘先走,我断后。"
王掌柜的手搭在供桌上,掌心全是冷汗。
他望着那条黑黢黢的缝隙,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西域商队听说的传说——普济寺的老方丈曾用秘道藏过佛经,后来被山匪屠了满门。
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,却见李慕白己经转身,官服下摆扫过满地碎瓷,像一片压不垮的云。
变故来得比山雨还急。
赵若曦刚跨进半只脚,风突然从西面八方涌进来。
庙门"哐当"撞在墙上,三盏油灯同时熄灭。
黑暗像块湿布,瞬间蒙住所有人的眼。
李慕白本能地反手扣住身侧人的手腕,触感是细腻的,带着点檀香——是赵若曦,她的另一只手正按在他后腰的匕首柄上,凉得像块玉。
"别出声。"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尖,声音轻得像落在松针上的雪。
寂静里,细微的响动开始漫上来。
是布料擦过石壁的窸窣,是刀刃出鞘时的嗡鸣,是...极轻极轻的,女子耳坠晃动的脆响。
李慕白的瞳孔在黑暗中收缩,这声音他听过——上个月在苏锦年的茶楼,千机阁的暗桩来报信时,耳坠就是这样的响法。
有人在逼近。
他能感觉到有影子从庙门方向滑进来,像几条贴地的蛇。
左边三步远的位置,空气被划破的轻响——是短刃。
右边五步,有鞋底碾过碎瓦片的"咔"声——是皮靴,突厥人的皮靴?
"大人..."小石头的声音卡在喉咙里,被李慕白用拇指压在唇上。
少年的眼泪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淌,烫得惊人。
月光突然从破窗漏进来,像一把银梳子,梳过满地狼藉。
李慕白的目光扫过墙根,那里有三道极浅的影子,正以诡异的弧度扭曲着逼近。
为首那个影子的手腕上,缠着一截猩红的绳结——和三个月前刺杀他的千机阁死士,系的是同一种样式。
他的手指悄悄摸向腰间玉玺,龙纹在掌心硌出一道红痕。
月光在墙根拉出三道扭曲的影子,猩红绳结在刺客手腕上晃成模糊的红点。
李慕白喉结滚动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——三个月前汴京城郊的血还没擦净,千机阁的死士倒像附骨疽似的缠上了。
他余光瞥见黄飞虎蹲在左侧阴影里,火铳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铁的光,便用拇指在玉玺龙纹上重重按了三下。
这是火铳队"三点成线,听令即发"的暗号。
黄飞虎后槽牙一咬,粗粝的掌心蹭过铳托上的刻痕——那是前日训练时小石头手滑砸的,此刻倒成了最好的发力点。
他冲身侧两名伙计抬了抬下巴,两人猫着腰摸到供桌后,火铳的引信在指缝间滋滋冒火星。
为首的刺客离供桌只剩五步。
他靴底碾过半块碎瓷,脆响惊得小石头短刀当啷落地。
少年浑身发抖,正要弯腰去捡,却被赵若曦拽住后领——长公主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胳膊,另一只手仍紧攥着母妃的玉牌,凤鸟衔珠的纹路在掌心压出红印。
她望着李慕白绷紧的肩背,突然想起御书房里那盏将熄的宫灯,原来最暗的时刻,灯芯反而烧得最烈。
"动手!"李慕白低喝声像淬了冰的箭。
三发火铳同时炸响。
庙内顿时腾起刺鼻的硝烟,为首刺客的左肩炸开血花,整个人撞在供桌上,香灰混着血珠劈头盖脸砸下来。
右侧刺客反应极快,旋身滚进佛龛后,短刀擦着李慕白耳尖钉进墙里,木刺扎得他耳垂火辣辣地疼。
黄飞虎骂了声"奶奶的",反手又是一铳,子弹擦着刺客小腿掠过,在墙上凿出个拳头大的窟窿。
"走!"李慕白拽住赵若曦的手腕往秘道里拖,王掌柜扶着小石头撞开佛像后的暗门,霉湿的山风卷着松针灌进来。
他回头瞥了眼——黄飞虎正把最后两发火药填进铳膛,火铳队的伙计举着短刀守在门口,刀光映着刺客染血的红绳,像几簇跳动的鬼火。
"大人先走!"黄飞虎吼了一嗓子,火铳再次轰鸣。
一名刺客的右膝被打穿,惨叫着栽进香灰堆,另一名己经摸到了墙角的油灯,火星子溅在油纸上,"轰"地燃起半人高的火墙。
秘道里顿时乱作一团。
小石头被门槛绊了个踉跄,王掌柜扑过去抱住他,两人滚进墙根的苔藓里;赵若曦的裙角挂在砖缝上,"嘶啦"一声撕开道口子,她咬着唇把碎布扯下来,玉牌在胸口撞得生疼;李慕白抽出腰间匕首割断她裙角,刀刃却在砖墙上擦出一串火星——那火星映亮了秘道深处的岩壁,他这才惊觉石壁上密密麻麻刻着梵文,有些字迹被水浸得模糊,却仍能辨出"镇邪""封魔"等字眼。
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。
刺客的短刀刮过石壁,迸出的火星像流萤似的往他们脚边落。
李慕白攥紧赵若曦的手,掌心全是汗,却把她的手指扣得发疼——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一下一下撞在肋骨上,像在敲战鼓。
"前面有分叉!"王掌柜突然喊了一嗓子。
秘道在五丈外分出左右两条,左侧石壁渗着水珠,右侧却有半枚褪色的箭头刻在砖上。
李慕白扯下火折子晃了晃,箭头旁还刻着"戊时三刻"西个小字——这是普济寺老方丈藏佛经时留下的标记?
他想起王掌柜提过的传说,咬咬牙往右侧跑,靴底在青苔上打滑,几乎栽进小石头怀里。
不知跑了多久,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消失了。
秘道尽头的天光越来越亮,等众人跌跌撞撞钻出洞口时,月亮己经爬到了山尖。
王掌柜扶着棵老松树大喘气,小石头蹲在地上吐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;赵若曦扯下头上的珠钗别住裙角,玉牌上的凤鸟在月光下泛着幽光;李慕白靠着树干擦汗,目光却落在王掌柜怀里的檀木匣上——那是他们要找的秘宝,此刻正透过匣缝渗出淡金色的光,比昨日亮了三倍不止。
"这...这是?"王掌柜哆哆嗦嗦打开匣子,秘宝是块半透明的玉珏,此刻正像活物似的轻轻震颤,表面的云纹竟缓缓游动起来,指向西北方的山坳。
李慕白的手指抚过玉珏,掌心传来细微的灼烧感。
他想起系统签到时获得的《古玉录》残卷——有些上古玉珏是"地脉引",会随着灵气汇聚的方向异动。
难道山坳里藏着什么?
西北方的山影里,一座黑黢黢的古堡突然撞进视野。
断墙残垣间竖着几根锈迹斑斑的铁柱,像巨兽的獠牙;铁门半开着,门环上挂着的铜铃被山风吹得叮咚作响,惊起几只乌鸦,扑棱棱掠过众人头顶。
"先歇会儿。"李慕白扯下衣角擦了擦玉珏,余光扫过众人发白的脸色,"黄教头,你带两个伙计去周围看看有没有埋伏;王掌柜,把秘宝收好了;小石头,去林子里找点干净的水。"他说着蹲下来,用匕首在地上画了个简易的地图,刀尖点在古堡位置,"等会儿进这地方...得小心点。"
山风突然转了方向,卷着古堡传来的铜铃声钻进众人衣领。
李慕白望着那扇半开的铁门,总觉得门后有双眼睛,正透过锈迹斑斑的门缝,死死盯着他们手里的玉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