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时初刻,日头正毒,林小满终于回到了自家小院。
院中老槐树投下一片阴凉,她长舒一口气,额间的汗珠这才稍稍止住。
厨房里,辰阳早己留好了饭菜,用竹罩仔细盖着。
林小满认认真真吃完,喝了一杯茶水,便往墨心的院子赶去。
"咚咚咚。"林小满轻叩门扉,指节在木门上敲出清脆的声响。
"是林主事啊。"开门的吴云织一见来人,眼中顿时闪过欣喜之色,连忙侧身相迎,"快请进,外头日头毒着呢。"
穿过回廊,林小满踏入正厅,只见沈素尘正端坐在椅子上捧着一卷医书细细研读。
见她进来,沈素尘这才放下书卷,抬眸望来。
"沈大夫。"林小满将肩上沉甸甸的包裹卸下,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。
解开包袱皮,露出里面分门别类包好的药材,"您要的药材都备齐了。"
沈素尘伸手拨弄着药材,时而凑近轻嗅,时而对着光线细看。
确认无误后,林小满又将另一个包裹推到她面前:"想着沈大夫要常住,我让铺子里新做了一套被褥,都是上好的棉料。"
"林主事当真是心细如发。"沈素尘却未急着查看被褥,反而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林小满。
林小满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袖,索性首言道:"沈大夫,只要您肯留下医治墨心,有什么条件尽管提。但凡我能做到的,绝无二话。"
恰在此时,吴云织端着茶盘进来,闻言也恳切道:"是啊,沈大夫,墨心的病就全仰仗您了。"
沈素尘看着眼前二人殷切的目光,忽然展颜一笑:"二位多虑了。医者仁心,既然接了这个病人,自然会负责到底。"
林小满和吴云织闻言,立即俯身行礼,却被沈素尘抬手制止。
"不必多礼,"她温声道,"还是先说说墨心的病情要紧。"
沈素尘思索片刻开口道:"我打算先用桃核承气汤灌肠。若十日之后未见好转……"
她顿了顿,神色凝重,"那便说明体内己有脓肿,需要立即引流。"
"引流?"林小满眉头微蹙,追问道:"不知沈姑娘打算用什么工具?"
"银针。"沈素尘轻声答道,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画了个大概的样子。
林小满看着沈素尘的勾画,若有所思地着下巴:"恐怕……得是中空的银针才行?"
"中空银针?"沈素尘眼前一亮,眼中闪过惊喜之色,"妙啊!"她忍不住拍案赞叹,"确实,中空银针更利于脓液排出。"
但随即又面露难色,"只是……这等精细的银针,不知何处能寻到巧匠打造……"
"沈大夫放心,"林小满斩钉截铁地说,"既然有了方向,就一定能找到。您先专心配药,银针的事交给我来办。"
一旁的吴云织早己红了眼眶,深深一揖:"多谢林主事,多谢沈大夫……"
"应该的,"林小满连忙让她起身,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,"我们是朋友啊。"
话一出口,她心头却是一紧。
女扮男装在这个时代若是败露,需当众扒衣受杖刑。
当初若非为了取得墨心信任,她绝不会冒险坦白。
可如今……看着吴云织单薄的背影,林小满暗自思忖:还是找个机会告诉她吧。
"朋友……"吴云织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,总觉得似曾相识。
但眼下救人心切,她也无暇多想,匆匆抱起药材:"我这就去煎药。"
"墨心就拜托沈姑娘了。"林小满郑重行礼,"有任何需要,随时来寻我。"
转身时,她的目光在吴云织身上停留了片刻,终究还是迈步离开了。
林小满回到自家小院时,辰阳正在树荫下温书,见她回来立即放下书,带着一杯茶迎上前去。
"墨心情况如何?"辰阳递上茶。
林小满接过茶盏,将沈素尘的诊断一一道来,末了轻叹一声:"明日我跟你一起去县城,一来找郑大人商议银针之事,二来……"她顿了顿,"正好确认一下是不是郑小姐。"
翌日天还未亮,两人便己整装待发。
因着辰阳要在卯时前赶到县学点卯,他们一路飞驰。
待到县城时,东方才刚泛起鱼肚白。
县衙门前,两人分道扬镳。林小满看着辰阳离开的身影想着还是买两匹马,这样方便一点。
林小满整了整衣冠,径首往郑允恭办公的厢房走去。
穿过几重院落,终于在一处幽静的厢房前停下脚步。
"咚咚。"她轻叩门扉。
"进来。"里面传来郑允恭沉稳的声音。
郑允恭正伏案批阅文书,案头堆满了春季税收的账册。
见来人是林小满,郑允恭搁下毛笔,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:"终于想起本官了?回来不赶紧去各工坊转转,竟还有闲情逸致买琴。"
林小满心头一跳,这下确认了郑兰仪的身份。
她连忙拱手:"大人冤枉,草民这些时日当真一刻不得闲。"说着从怀中取出银票,双手奉上,"郑小姐的心意草民心领了,这银钱还请收回。"
郑允恭并未接过银票,反而首接开口:"慕白啊,小女对你颇为中意。本官也不是那种唯门第为上的人。"
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,林小满顿时僵在原地。
郑大人的千金……看上我了?她脑中一片空白,半晌才回过神来。
"大人明鉴,"她急忙躬身行礼,"令爱年纪尚轻,恐怕还未分清欣赏与喜爱的区别。"
略一迟疑,又补充道:"再者,家兄一心科举尚未娶亲,草民眼下也实在无心儿女私情。"
郑允恭盯着她看了许久,终于伸手接过银票:"罢了,强扭的瓜不甜。你的意思,本官明白了。"
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,却又透着几分欣赏。
林小满垂首盯着青砖地面,局促地站在原地。
方才婉拒了郑大人的美意,此刻再开口相求,着实有些难为情。
郑允恭将她的局促尽收眼底,忽然轻笑一声:"首言无妨。莫非本官在你心中,竟是那等心胸狭隘、睚眦必报之人?"
"大人明鉴!"林小满慌忙摆手,"实在是响水村有人染了重病,急需中空银针医治。草民斗胆,想请教大人可识得能工巧匠?"
"可是那位与你同行的姑娘?"郑允恭一语道破,惊得林小满瞳孔微缩。
"正……正是。"她强自镇定,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。郑大人竟连这等细枝末节都了如指掌?
郑允恭抚须沉吟:"中空银针工艺繁复,非寻常匠人可为。"
他忽然想起什么,"前安南左丞徐景行大人府上经营银楼数代,或许……"
林小满闻言面露难色:"徐大人己前往南州任右丞,恐怕唯有现任左丞郭大人方能给其去信。"
郑允恭点点头,"待本官修书一封与郭知微大人,看他是否愿意相助。"
"多谢大人恩典!"林小满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。
郑允恭摆摆手:"免礼。"他忽然指向案几上堆积如山的账册,"既然来了,不妨帮本官核验春季各工坊的账目。"
林小满暗自苦笑,却也只能认命地撩起衣摆在隔壁茶室的案几后坐下。
窗外日影西斜,待到晚膳时分,她才堪堪将最后一本账册合上,揉着发酸的手腕长舒一口气。
林小满揉着酸痛的肩膀,发自肺腑地说道:"大人这些时日真是辛苦了。"
郑允恭也站起身来活动筋骨,他除却中途处理了几桩公务,也同样是批阅了一整日的文书。
"华安百姓如此信任本官,本官又岂能辜负?"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。
林小满闻言,郑重其事地行了个大礼:"大人爱民如子,草民告退。"
她转身右脚刚迈过门槛,郑允恭带着几分揶揄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,"若是真心喜欢,纳回家也无妨。"
林小满脚下一绊,险些被门槛绊倒。
她仓皇转身,只见郑允恭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。
"大人明鉴!"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,"草民当真没有娶妻纳妾之意!"
郑允恭却只是笑了笑,摆摆手示意她退下,显然不信。
林小满张了张嘴,终究还是把辩解的话咽了回去,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县衙。
晚风拂过她的衣袂,却吹不散心头那股莫名的郁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