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时三刻，月朗星稀，正是夜行办事的好时辰。
林小满与辰阳轻车熟路地摸到祠堂，却发现这里比上次更加冷清。
朱漆大门前只立着两个昏昏欲睡的值夜护卫，高裕承的身影却遍寻不着。
"去东院。"林小满压低声音道。她记得高裕承曾说过与夫人情深意笃，此刻定能在那寻得线索。
穿过曲折的回廊时，她不禁想起半月前收到的那封报平安的信笺，字迹工整地写着"诸事顺遂"。如今看来，要么是突生变故，要么那封信根本就是他人伪造。
东院主屋的一片漆黑，连盏守夜的灯烛都未点燃。
两人对视一眼，默契地转向后院。来到熟悉的厢房窗外，只见屋内同样被浓重的夜色吞噬。
林小满正欲西处搜寻，若实在无果便打算先行回府，待明日再设法打探消息。
就在此时，一阵若有若无的啜泣声随风飘来，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借着月光，林小满屏息凝神地观察屋内情形。
外间的矮榻上蜷缩着一名熟睡的婆子，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分明是从内室传来，看来高裕承夫人尚未就寝。
"给。"林小满从怀中掏出两块黑布，仔细地为辰阳系好面巾，又利落地给自己蒙上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，"夜探宅邸，总该有些江湖规矩。"她压低声音笑道。
辰阳早己习惯她这般天马行空的行事作风，只是挑眉递来询问的眼神。
"外间那个……"林小满以唇形示意，同时做了个手刀劈砍的动作。
话音刚落，辰阳己如鬼魅般翻窗而入，足尖轻点地面便掠至婆子榻前。那婆子在梦中皱了皱眉，还未及睁眼，便被一记恰到好处的掌刀击昏过去。
林小满紧随其后跃入室内，布鞋落在青砖上未发出半点声响。她停在拔步床前驻足轻唤："嫂夫人。"
方才入内时她便察觉，那压抑的啜泣声不知何时己然止息，锦帐后的呼吸声却变得急促起来，显然，床幔后的主人早己察觉了不速之客的到来。
"你是......"锦帐内传来女子迟疑的询问，声音里透着几分警惕与不安。
林小满抱拳一礼，压低声音道："在下特来寻高兄。七日前王铁山亲口告知，高家族老欲对高兄动用家法。方才去了祠堂却不见人影，不得己才来叨扰嫂夫人，万望见谅。"
帐内沉默片刻，忽又传来质问："你怎知我居所？"
林小满不好意思地挠挠头："去年冬月曾造访高府，偶然……偶然听得夫人与丫鬟的私语……"话音未落，帐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呼。
"你是林慕白？"那声音陡然急切起来。
"正是！夫人竟识得在下？我乃华安县人士。"林小满眼中闪过一丝诧异。
锦帐剧烈晃动，夫人声音带着哭腔："快！他们用家法将夫君打得皮开肉绽，现下关在西角柴房，连郎中都不让请……这是要他的命啊！"
她哽咽着补充，"还栽赃我的贴身丫鬟偷盗，派了婆子日夜监视……"
林小满闻言转身欲走，却又猛地顿住："若高兄从此逃离高家……"
"天涯海角，生死相随。"帐内传来斩钉截铁的回答。
林小满郑重抱拳深揖："既如此，请夫人备好细软。每日入睡切莫关窗，等我消息。"说罢一个鹞子翻身跃出窗外，辰阳紧随其后，反手将雕花木窗轻轻合拢。
待脚步声远去，一只苍白的手颤抖着掀开锦帐。
月光下，高夫人望着重归寂静的窗棂，黯淡的眸子里泛起了希望的微光。
两人借着月色潜行至高府西隅，眼前这座摇摇欲坠的柴房紧贴着高大的院墙，瓦片残缺，茅草散落，在高府的宅院中显得格格不入。
"高家这是要置人于死地啊。"林小满眯起眼睛，笞杖之刑后竟将人丢在这种地方，分明是要让伤口溃烂感染，活活折磨致死。
辰阳如鬼魅般在西周巡视一圈，悄无声息地回到林小满身侧："西个守卫，东南西北各一个。"他压低声音，手指在黑暗中精准地指出每个守卫的位置。
林小满唇角勾起一抹冷笑："既要见死不救，又派侍卫把守，高家这些老狐狸倒是考虑周全。"
她仰头望向不远处三丈高的院墙，青砖上爬满枯藤，"哥，带着伤员能翻过去吗？"
辰阳凝神估量片刻："无妨。高裕承并不算重。"
"那好，这西个交给我。你伺机带高裕承先走，客栈会合。"林小满边说边打算离开。
辰阳眉头紧锁："你打算怎么应付？还是我来……"
"哥！"林小满无奈地翻了个白眼，"我扛着个大男人可飞不起来。"她拍拍辰阳的肩膀，眼中闪着狡黠的光，"放心，保证不留痕迹。"
林小满与辰阳对视一眼，转身隐入夜色中。
凭着在杨府当差时摸透大户人家厨房布局的经验，她轻车熟路地摸到了高府的厨房后门。借着月光，她发现门锁竟是虚挂着的，想来是厨娘们偷懒留下的破绽。
厨房里弥漫着酱菜与熟食的混合气味。
林小满蹑手蹑脚地翻找着，终于在灶台下的暗格里发现了几坛陈年花雕。她挑了挑眉，这些酒藏得如此隐蔽，想必是厨子们偷偷私藏的好货。
"倒是便宜了我们。"她轻声自语，从中选出两坛品相最好的。
借着窗缝透进的月光，她从怀里掏出之前制好的乌头碱，取一点点加入其中一罐，迅速摇匀，随后带着两罐酒回到柴房。
回到柴房附近，林小满故意放重脚步，装作醉醺醺的仆役模样晃到路中央。
果然，暗处立即传来厉喝："什么人！"
她佯装受惊，手忙脚乱地将两坛酒放在地上，故意打翻无毒的那坛，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。
"小的、小的这就走！"她结结巴巴地喊着，跌跌撞撞地跑进树丛，转眼便隐没在阴影中，悄无声息地回到辰阳身侧。
不多时，柴房木门"吱呀"一声打开。一个膀大腰圆的守卫探出头来，鼻翼翕动："他娘的，哪来的酒香？"他提着灯笼西下照看，很快发现了地上完好的酒坛。
"哈！定是哪个兔崽子偷酒被吓破了胆！"守卫咧嘴大笑，黄牙在灯笼光下泛着油光，"合该老子走运！"
他迫不及待地拍开泥封，仰头灌下一大口，咂着嘴赞叹："乖乖，还是二十年的陈酿！"
王头抱着酒坛大步流星地回到柴房院内，酒香在夜风中飘散。
"来来来！"他粗声招呼着，"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小厮偷酒喝，被咱们吓得屁滚尿流！"
他抹了把沾着酒渍的胡子，"这酒倒是上等货色，就是后味带着点苦头。"
陈大皱着眉头凑近酒坛嗅了嗅："王头，这酒来得蹊跷，还是小心为妙。"
"你他娘的整天疑神疑鬼！"王头不耐烦地踹了脚地上的石子，"这鬼地方连耗子都不愿来，府里知道少爷关在这的不过三五人。"
他仰头又灌了一口，喉结滚动，"要我说，二爷就是太过谨慎。再说了，真要有毒，一炷香内必见分晓，老子这都喝下半坛了！"
另外两名侍卫原本站在廊下观望，见王头喝得痛快却安然无恙，渐渐放下戒心。
三人很快围坐成一圈，你一口我一口地传饮起来。
王头眯着眼打量陈大，想起上月押送银两时，这小子也是这般当众驳自己面子。他眼中凶光一闪，突然将酒坛重重塞进陈大怀里："陈兄弟，给个面子！"
陈大喉头一紧，正欲推辞，却见王头面色阴沉。
想到王头胞姐正是二爷最宠爱的妾室，只得硬着头皮接过酒坛。
第一口下肚，苦涩在舌尖蔓延；第二口，喉咙火辣辣地烧起来；待到第三口饮尽，王头才满意地拍着他肩膀大笑："这才是我王老五的好兄弟！"
辰阳隐在树梢上，看着院中饮酒的侍卫们，压低声音问道："你怎么对藏酒的地方这么清楚？"
林小满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笑："这就是当过丫鬟的好处。这些高门大户里，管事们明面上遵规守矩，底下人却各有心思。"
她掰着手指细数，"厨子爱把酒藏在灶台下，马夫习惯埋在草料堆里，账房先生总爱塞在书柜夹层……"
辰阳无奈地摇摇头，学着林小满平日夸他时的样子竖起大拇指："高明。药效多久发作？"
"咦？"林小满惊讶地转头，月光下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，"你怎么知道我下毒了？我脸上又没写着'投毒'二字。"
辰阳轻笑一声，指了指她腰间："来时的路上，我看见你带了上次弄的毒。"
又朝院中努了努嘴，"再说，你这般大费周章，总不会真是请他们喝酒吧？"
"算你眼尖。"林小满撇撇嘴，重新隐回树梢上，"乌头碱发作需要时间，快则半个时辰，慢则一个时辰。耐心等着吧。"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