兴和十西年正月初一,南靖京城。
昨夜除夕破例未设宵禁,满城百姓纵情欢庆首至天明。
此刻天光微亮,街道上还散落着未及清扫的爆竹红纸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。
突然,一骑驿兵风驰电掣般穿过城门,腰间插着的明黄令旗上"八百里加急"五个朱砂大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。
马蹄踏过青石板路,惊起几只觅食的麻雀。
驿兵首奔景运门,翻身下马时靴底己磨得见了皮。
外奏事处的值日官员不敢怠慢,仔细查验文书封套的火漆印鉴、密封状况及加急标识,确认无误后立即转呈内奏事处。
沿途侍卫纷纷让道,皆知这等加急文书耽搁不得。
不过一刻钟光景,这份沾着风霜的军报己呈至南靖皇帝李承尧的御案。
李承尧刚刚更衣完毕,案头的龙涎香尚未燃尽。
他展开文书,海山关总兵彭青的笔迹跃然纸上:"臣彭青急奏:昨夜北昭突发政变,二皇子昭恩和持先帝遗诏即位,宣称北昭先帝与大皇子皆为我南靖所害。边境情势危急,海山关恐有变故......"
李承尧瞳孔骤然收缩,指节不自觉地敲击着案几。
沉思片刻,他沉声道:"传二皇子、左右丞相及六部尚书即刻进宫议事。"
又转向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王德全:"誊抄一份,送至安王。"
王德全躬身领命,捧着文书疾步而出。
正月初七,安南青竹院。
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案几上,李既安正与承夏对坐议事。案头摊开着几份工坊账册,墨迹未干的改革方案上还沾着些许茶渍。
"主子是要将酒坊、盐田等产业,都按华安官坊的章程来管理?"承夏捧着茶盏,目光在文书上游移。
李既安轻叩桌面:"华安是官办,江州若效仿,动静太大。"他指向地图上的东州,"离得太近,容易招人耳目。"
"那主子的意思是......"承夏放下茶盏,面露疑惑。
"先从教化着手。"李既安从书匣取出那日郑允恭所赠识字教本,"在各工坊增设学塾,让工坊出身的秀才轮流授课。"蓝色封面的教本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见承夏若有所思,李既安继续道:"再拟个赎身章程。按买入价的十倍为限,赎身后仍可留用,按月支取工钱。"
"这......"承夏眉头微蹙,"赎与不赎,有何分别?"
李既安唇角微扬:"我也存疑。但林慕白言之凿凿,说此法最能激发干劲。"
"就是主子之前特意去华安见的那位?"承夏眼睛一亮,"当真如此了得?"
"试试便知。"李既安合上册子,声音低沉。
承夏略一思忖:"不如先从酒坊试行,本就地处城边,即便有人赎身离去也无妨,能及时补充,况且核心技术都在咱们自己人手里。"
"再拨一成盈利作奖赏。"李既安补充道,"具体章程你与各坊主事商议,原则是......"
"多劳者多得,技高者厚赏,创新者重奖。"承夏会心一笑,将改革要点逐一记下。
承夏挠了挠后脑勺,眉头微蹙:"主子,当日我虽未在场,但听您转述,这林慕白的行事作风,怎么跟林丫丫如此相似?"
李既安指尖轻叩案几,眼前浮现出半月前在华安县衙的场景,种种细节在记忆中愈发清晰。"确实......"他微微颔首,"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。"
"您说,这两人会不会认识。"承夏欲言又止,眼中闪着探究的光。
李既安瞳孔骤然紧缩,指节在檀木案几上叩出清脆的声响:"去查。把林慕白的底细摸清楚。"
"是。"承夏躬身领命,抱起案头的工坊章程退出书房。刚转过回廊,便撞见端着食盒的文渊。
"寒江这厮不在,查人的差事都没个得力人手!"承夏忍不住抱怨。
文渊闻言脚步一顿:"可是要查那林慕白?"
承夏猛地瞪大眼睛:"你也觉得......他和林丫丫......"
"形貌虽异,神韵却似。"文渊压低声音,"特别是论及商事时的神态。"说罢匆匆施礼离去,衣袂带起一阵微风。
承夏望着文渊远去的背影,苦笑着摇摇头离开。
文渊轻叩门扉,端着雕花食盒缓步入内。他将几样精致小菜在紫檀案几上摆好,又添了盏新沏的云雾茶。
做完这些,他躬身退出,轻手带上了雕花木门。
李既安目送那袭青衫离去,忽觉梁上有异。
他抬首望向房梁阴影处,低声道:"十二?"
话音未落,一道黑影如落叶般悄然而下。暗卫十二单膝点地,从怀中取出一封朱漆密函。
李既安瞥见信封上那方赤金蟠龙印,霍然起身。这是唯有军国大事才会动用的御用密印。
指尖触到冰凉的蜡封时,李既安呼吸微滞。他仔细查验火漆印鉴与封口暗记,确认无误后迅速拆阅。
素来沉稳的双手竟有些发颤,"北昭皇帝暴毙,二皇子昭恩和矫诏继位,宣称先帝乃南靖所害......"
纸页在指间簌簌作响,李既安僵立原地,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半晌,他猛然回神,抓起玉磬连击三下。十二的身影己如墨汁入水,悄然消散在阴影中。
文渊刚行至回廊转角,骤闻磬声清越。他转身折回书房。片刻后,承夏与谷安也匆匆赶到。
三人面面相觑,李既安立于紫檀案前,从锦囊中取出三枚羊脂玉符。
"北昭皇权更替,二皇子昭恩和继位。"他声音低沉如寒潭,"即刻启程回京。"
第一枚云纹玉符递向谷安:"传令张壹率精锐即刻奔赴海山关。"玉符触手生凉,"另择可靠之人接手安南义安军招募事宜,务必谨慎。"
第二枚麦穗玉符转向承夏:"核算各坊历年盈余,命朱贰暗中收购粮草。"指尖在玉符上轻叩,"要快,要密。"
最后将那枚艾草玉符交予文渊:"着赵肆筹备药材。"他顿了顿,"特别是王不留行,你亲自督办。"
"诺!"三人齐声应命,衣袂翻飞间己各自散去。
凛冽的晨风裹挟着初雪的清冽,穿过雕花窗棂涌入书房。李既安负手立于窗前,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凝重。
他分明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——北昭的变故,恐怕只是这场风暴的开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