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崩溃的余震远未结束。接下来的几天,苏瑾感觉自己如同经历了一场重病,整个人处于一种“大病初愈”的状态,精神极度萎靡不振。
她的西肢像是灌了铅,异常沉重。从“屿光”回家的短短路程,竟走得气喘吁吁,后背沁出虚汗。睡眠变得极其困难,即使疲惫不堪躺在床上,大脑却异常活跃,像坏掉的放映机,反复播放着陈经理刻薄的嘴脸和母亲尖锐的责骂。好不容易入睡,也多是光怪陆离的噩梦,惊醒时浑身冷汗,心跳如鼓。食欲几乎消失,面对食物味同嚼蜡,仅仅是为了维持体力才强迫自己吞咽一点林薇带来的清粥小菜。喉咙的疼痛持续了好几天,说话都带着嘶哑。
大部分时间里,她感到一种深沉的麻木,仿佛灵魂飘离了身体,对外界的一切都隔着一层毛玻璃。同事的招呼、窗外的阳光、手机的提示音,都显得遥远而模糊。然而,这种麻木之下,又潜藏着极度的敏感。办公室里键盘轻微的敲击声、隔壁工位同事压低声音的交谈、甚至窗外偶尔响起的汽车鸣笛,都能让她心头猛地一跳,烦躁感瞬间涌起。对光线也变得异常敏感,明亮的日光灯管让她觉得刺眼眩晕,在“屿光”时,她总是下意识地蜷缩在光线最昏暗的那个角落。
林薇敏锐地捕捉到了苏瑾的状态。她几乎成了苏瑾的全职保姆兼心理医生。她强行给苏瑾请了一天病假(理由是“严重感冒”),不由分说地把她从狭小的出租屋接到自己那间充满艺术气息、略显凌乱但无比温馨的小公寓。她笨拙但用心地熬着小米粥,煮着冰糖雪梨水。她陪苏瑾看那些毫无营养的肥皂剧,试图用无聊的情节转移她的注意力。当苏瑾连续两晚被噩梦惊醒后,林薇干脆抱着枕头挤到她的单人床上,像小时候那样,轻轻拍着她的背,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。
看到苏瑾对城市噪音和办公室氛围的极度不适,林薇在周末做了一个决定。她租了辆车,没有提前告知目的地,只是说:“带你去个能喘口气的地方。” 她们开了两个多小时,来到城市远郊一个安静的湖畔公园。那里游人稀少,只有大片大片的绿意、波光粼粼的湖面、偶尔掠过的水鸟和沙沙作响的树叶。林薇什么也没多说,只是铺开野餐垫,递给她一本书(一本轻松的自然散文集),自己则支起画架,对着湖景涂抹起来。没有目的地的闲逛,没有刻意的安慰,只有纯粹的自然和陪伴。微风拂过脸颊,带着水汽和植物的清香,苏瑾紧绷的神经在这样空旷宁静的环境中,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弛。她甚至靠着树干,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个没有噩梦的午觉。虽然只有短短一天,但这短暂的逃离,如同给干涸的田地注入了一股清泉。
回到“屿光”,顾屿的关怀更加细致入微,却依然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。他敏锐地观察到苏瑾的状态变化。
在苏瑾明显疲惫、眼神涣散的时候,他会默默递上一杯特调的饮品——不是咖啡,而是温热的洋甘菊花茶,里面只加入了一小勺温和的蜂蜜和极其微量、几乎尝不出咖啡因的浅烘埃塞俄比亚冷萃液。洋甘菊特有的舒缓神经的香气,配合着微乎其微的咖啡因带来的轻微提振(而非刺激),像一只温柔的手,轻轻抚平她内心的毛躁。杯子上贴着一张小小的、手绘的便签,画着一朵简笔的小花。
当天气转凉,或者苏瑾抱着双臂显得格外畏寒(情绪低落的生理反应)时,顾屿会制作一杯温暖的香料拿铁。选用深度烘焙但甜感突出的巴西豆作为基底,蒸汽牛奶打得绵密温热,最后撒上一点点自制的混合香料粉——肉桂粉、豆蔻粉和一点点姜粉。浓郁的奶泡上,他用焦糖酱画了一个极其简单的笑脸。这杯饮品从手心暖到胃里,再蔓延到西肢百骸,香料的气息带来一种被包裹的踏实感。顾屿从不询问她感觉如何,只是在她需要时,恰到好处地递上这些“药方”。他像一位沉默的药剂师,用味觉和嗅觉调配着疗愈的良方。苏瑾每次接过杯子,指尖感受到那份温度,看着那些小小的、无声的“便签”或图案,心底都会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流。这份不打扰的温柔,成了她破碎世界里重要的支撑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