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,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聚起了乌云,几声闷雷隐隐滚过,一场酝酿己久的夏雨,似乎就要倾盆而下。
更衣室内,从地窖中取出的冰块冒着丝丝凉气,可也压不住钟泠心头翻涌的躁意。
钟泠出神的望向窗外,黑压压的乌云沉沉地压着天际,将午后的天光吞噬殆尽,风将院内的柳枝吹的乱舞。
她轻吁一口气:“热了这么些日子,是该下场痛快雨了。”
钟泠走到屏风之后,挑选今日常服。
脑海中独孤彻那双深不见底、带着侵略与玩味的眸子在脑海中挥之不去,钟泠指尖划过衣架上流光溢彩的各类夏衫,最终停在了一套素雅的水蓝色宫装上。
料子是顶级的云锦,触手冰凉,只在领口、袖缘用银线绣着莲花暗纹,亮光之下才偶有流光闪过。
高领的设计严密地包裹住钟泠纤长的脖颈,宽袖垂落,端庄而内敛,却自有一股低调的奢华气度。
“春莺,就这件。” 钟泠声音平静,挥了挥手,示意春莺将它拿过来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春莺早己是钟泠肚子里的蛔虫,她没有任何疑问,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换上。
高领束紧,宽袖拢起,将一身妩媚风情尽数收敛于端方之下。钟泠看向铜镜,镜中人眉目如画,却添了几分凛然不可侵的清冷。
“萧云。” 钟泠唤道。
萧云的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屏风外,目光落在她这身严密的宫装上,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半分。
“你先行一步去听风楼。” 钟泠声音压低,语速略快,“告诉白鹭,顶楼临街的雅间,务必清场。招牌金波酿提前温上,菜色点心,拣最精致、最稳妥的上。所有侍者,都换成我们自己人。”
钟泠想了想:“就换寒霜与铁山吧。”铁山看上去魁梧高大,寒霜懂医,以免有人做手脚。
“是。” 萧云应下,脚步却未动。他嘴唇抿成一条首线,猫咪似的琥珀色眸子紧紧锁着钟泠,喉结滚动了一下,才低声道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:“大小姐,务必小心。独孤彻此人深不可测,万勿与他单独相处。”
钟泠心头微暖,对上他写满担忧的眸子,轻轻颔首:“放心,本侯自有分寸。”
她抬手,指尖轻轻触碰他紧握的拳头以示安抚,“去吧。”萧云深深看了她一眼,转身跳上围墙,如一道墨色闪电,消失在渐起的风中。
摄政王的玄金车驾就停在侯府门前,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。车门打开,独孤彻慵懒地倚在铺着雪白虎皮的软座上,玄色锦袍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。
他目光落在换好宫装走出来的钟泠身上,眼中掠过一丝讶异,随即化作更深的笑意。
“侯爷这身打扮,” 他拖长了调子,狭长的凤眸在她严实的高领上打了个转,“倒是别致,上车吧。”
“谢殿下。” 钟泠垂眸,搭着内侍的手,姿态端方地上了这辆象征着无上权势的马车。车内空间极大,陈设极尽奢华,弥漫着冷冽的龙涎香,与独孤彻身上迫人的气息融为一体。
车门关闭,隔绝了外面闷雷滚动的天空。马车平稳启动。
“侯爷可知,” 独孤彻的声音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,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,“你是第一个,坐上本王这辆私人马车的女子。”
钟泠端坐于他对面的软垫上,双手交叠置于膝上,闻言抬眸,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、带着受宠若惊又矜持的微笑:“臣惶恐,此乃殿下厚爱。”
独孤彻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在车厢里回荡,带着洞悉一切的穿透力:“惶恐么,本王瞧着,侯爷这心里,怕是嫌弃得很吧?” 他身体微微前倾,那双深邃的凤眸仿佛能看透人心。
钟泠心头一凛,面上却不动声色,笑容反而更柔媚了几分:“殿下说笑了,能得殿下青睐,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,臣岂敢嫌弃?只是,” 她恰到好处地顿了顿,眼睫轻颤,“殿下威仪深重,臣小小女子,难免有些拘谨罢了。”
“呵,” 独孤彻轻笑一声,靠回软垫,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着身侧镶嵌着宝石的小茶几,“小狐狸。” 他吐出这三个字,带着一种异样的亲昵。
钟泠心头无语极了,面上依旧维持着温婉的笑容。
马车碾过青石板路,外面雷声更密,豆大的雨点终于噼里啪啦地砸在车顶。
独孤彻的目光投向窗外朦胧的雨幕,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飘忽,带着一种玩笑般的口吻,却字字如冰锥刺来:“说起来,我那皇侄,年纪也不小了。后宫空悬,膝下尤虚,此非社稷之福啊。”
他收回目光,重新落在钟泠身上,那眼神带着审视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占有欲,“侯爷风华绝代,才情出众,又深得圣心,日后出入宫闱,还是谨慎些好。”
他唇角勾起一抹邪魅弧度,语气轻佻,内容却字字惊骇:“免得让本王这个做堂叔的,心里泛酸,不是滋味儿。”
他身子前倾,朝钟泠逼来:“本王在想,是否是本王哪里做的不好,雌鸣安君只亲近皇帝,不亲近本王呢?”独孤彻露出委屈的表情,在钟泠心里,他像一只流着眼泪的鳄鱼。
钟泠藏在宽袖中的指尖掐入掌心,她迎上独孤彻带着笑意的冰冷目光,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,带上了一丝无辜的困惑,声音温软:
“殿下此言,真是折煞臣了。出入宫闱之时,臣,时刻谨记身份,恪守君臣之礼,不敢有丝毫逾矩,殿下多虑了。”
独孤彻盯着她看了片刻,眼中翻涌着莫测的情绪,最终化作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:“好一个恪守君臣之礼,那本王拭目以待。” 他不再看她,目光重新投向车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势。
马车在雨幕中穿行,驶向听风楼。
车内的空气凝滞而紧绷,只剩下雨打车厢的嘈杂声响,忽的马车停了下来,听风楼,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