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可知，听风楼，为何叫听风楼吗？”钟泠的声音在雨声淅沥中显得格外清冷，到了雅间门口，她手一摆，做出“请”的动作。
独孤彻朝里走去，玄色袍袖拂过光洁的桐木地板，他仔细打量着西周环境，
宴请独孤彻的雅间位于听风楼最顶楼，临街的两面墙竟无实体，只悬着两匹价值贵重的冰蚕丝软烟罗作为帘幔。此刻狂风裹挟着骤雨，将轻薄的帘幔卷起飘动，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在丝缎上，洇开深色的水痕，又顺着丝滑的纹理滚落至楼下，视野开阔，又能挡住风雨。
一张矮几座落在雅间中央，铺着素净的玉色锦席。钟泠与独孤彻相对盘膝坐下，窗外是笼罩在烟雨朦胧中的上京城。
往日华灯初上的繁华楼宇，此刻只剩下一片湿漉漉的青灰轮廓，飞翘的檐角在雨幕中若隐若现。
“听风辨位？”独孤彻感受到凉爽，他端起面前温润的白玉杯，目光透过翻飞的雨帘望向远方，唇角带着一丝玩味。
“听风楼，听风辨位。辩的是所有当朝局势与风吹草动，”钟泠看着窗外的上京，眼里的野心一览无余，“我希望上京所有细微末节都逃不过我的眼。”
独孤彻听闻此言，表情闪过一丝讶异，他认真看着钟泠，眼里有一股不易察觉的欣赏。
此时，雅间的门无声打开。白鹭一身素雅青衣，端着红木托盘进来，步履轻捷无声。他身后跟着寒霜，依旧是一身清冷的月白衣裙，神色淡漠。
“殿下，这是听风楼的招牌菜，名叫荷塘月色，”钟泠素手纤纤，指着白鹭摆上的第一道菜，碧玉荷叶盘托着雪白的藕片与剔透的虾仁，点缀着几点嫩黄的桂花冻，清雅如画。
她话音未落，寒霜己执起银箸，姿态娴熟地夹起一小块虾仁，放入口中，静默片刻，动作行云流水，带着冰冷的专业。
独孤彻的目光落在寒霜身上，又扫过一旁垂首侍立的白鹭，最后停留在钟泠沉静的侧脸上。
他眼中那惯有的邪魅玩味淡去几分，掠过一丝不加掩饰的赞赏：“小小年纪，心思缜密，安排得滴水不漏。侯爷御下之能，令人刮目相看。”
钟泠微微欠身，水蓝色的高领宫装衬得她脖颈修长，姿态端方：“殿下谬赞了，为殿下安危着想，此乃为臣子的本分。” 她语气平淡，听不出丝毫邀功之意。
开玩笑，要是今晚摄政王在她酒楼里出了什么事，她雌鸣安侯之位还坐不坐了，为官之道，尽职免责。
白鹭与寒霜配合默契，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伴着钟泠温婉的介绍，在试毒后摆上矮几：
鲜嫩的山笋炖鹧鸪，雕成牡丹花状的蜜汁火腿，晶莹剔透的蟹粉汤包，还有几碟巧夺天工的花果点心。
最后，是一尊小巧玲珑的暖玉酒壶，里面盛着的正是听风楼的招牌金波酿。钟泠为独孤唤满上酒，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荡漾，细碎的金芒在窗边灯笼的光影下流转。
一切妥当，白鹭与寒霜无声退下，轻轻合拢了雅间的门。偌大的雅间机，只剩下雨打帘幔的沙沙声，以及矮几旁相对而坐的两人。
独孤彻执起筷子，动作优雅地品尝着菜肴，每一口都细嚼慢咽，
“味道甚佳，心思更巧。”
随后，他放下纯银制成的筷子，端起酒杯，浅啜一口温热的金波酿。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中，一股醇厚绵长的暖意伴着奇异的果香弥散开来，瞬间驱散了雨夜的湿气。
独孤彻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惊艳：“好酒，此酿温而不燥，醇而不腻，回甘悠长，果香奇绝。侯爷这听风楼的招牌酒，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钟泠也端起酒杯闻了一下，酒香醉人。她脸上露出恰到好处，带着点小女儿家被夸奖的羞涩笑意：
“殿下喜欢便好。若殿下不弃，日后可常来小酌，听风楼蓬荜生辉。”
她举杯，姿态恭敬中带着一丝亲近，“臣钟泠，敬摄政王殿下一杯，谢殿下今日赏光。”虽然在朝堂上钟泠己被划为皇帝一党，但是朝堂之外，她也是个生意人，如果摄政王愿意常来听风楼小酌，也不失为一个活招牌。
独孤彻唇角勾起，微微点头，与钟泠碰杯。玉杯相击，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轻响，两人相视一笑，一饮而尽。
钟泠击了一下掌，寒霜立马进来，将桌上的餐盘尽数撤下。
“今日好景，当浮一大白，”钟泠再次端起酒杯，“钟泠再敬殿下一杯，殿下，请！”
一杯，两杯，三杯…
金波酿入口温润，后劲却绵长。
独孤彻依旧坐姿挺拔，眼神清明锐利如初，仿佛饮下的只是清水。
而钟泠白皙的脸颊却渐渐染上醉人的红晕，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。那双原本沉静如水的眸子，此刻也蒙上了一层迷离的水雾，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，比平日刻意为之的妩媚更添几分不自知的撩人。
“这金波酒，后劲倒足。殿下，臣也是第一次喝呢…”她抬手揉了揉额角，声音带着点慵懒的沙哑，软绵绵的，像小猫的爪子挠在人心上。
钟泠似乎想努力坐首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，最终懒懒地伏在了矮几上。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臂，青丝滑落，露出半边染着红霞的芙蓉面，长长的眼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，红唇微启，气息带着甜暖的酒香。
钟泠醉了。
醉态慵懒娇憨，毫无防备，与方才那个滴水不漏、安排试毒的雌鸣安侯判若两人。
独孤彻静静地看着她，指腹缓缓着温润的白玉酒杯。
窗外风雨交加，冰蚕丝的帘幔被风卷得飞舞，雨点密集地敲打其上，再滚落街边。雅间内烛火摇曳，在她伏案的侧影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。
独孤彻撑着下巴，静静地看着眼前趴在矮几上沉睡的少女，他深邃的眼底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。
风雨如晦，听风楼上，一室酒香氤氲，一人在清醒中审视，一人在醉梦里沉浮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