诏狱之内，阴冷潮湿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霉腐混合的怪味。
陈夜盘膝坐在铺着干草的石床上，闭目养神，仿佛置身于自家的书房，而非这人人谈之色变的天牢。
“陈大人，您是读书人，斯文人，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？”
一名心腹太监捏着兰花指，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牢房里来回飘荡，听着格外刺耳。
他身后站着两名孔武有力的狱卒，手里拎着水火棍，面色不善。
“刘公公说了，只要您把那几处产业献上，再把同党名册交出来，他老人家念在往日的情分上，定会在陛下面前为您美言几句。不然……这诏狱里的刑具，可不认什么西品大员。”
陈夜眼皮都未抬一下，呼吸平稳悠长，恍若未闻。
太监脸上的假笑有些挂不住了，他给狱卒使了个眼色。
“大人，得罪了。”一名狱卒上前一步，水火棍高高扬起。
“想清楚了，”陈夜终于睁开了眼，声音平淡，目光却如两道利剑，首刺那太监心底，“本官是陛下亲封的都察院佥都御史，无陛下旨意，谁敢用刑，便是藐视皇权。刘瑾担得起，你担得起吗？”
太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，那高高举起的棍子也僵在了半空。
他当然知道，私自对一个有圣眷在身的西品京官用刑，一旦传到京城，刘公公或许能脱身，自己这个办事的，脑袋第一个就要搬家。
“嘿嘿，陈大人说笑了，咱家哪敢啊。”
太监讪讪地挥了挥手，让狱卒退下，一时间竟也一筹莫展。
正当他急得抓耳挠腮之际，陈夜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“去把董天宝叫来。刘公公想知道的，我会告诉他。”
片刻之后，牢门外的铁锁发出“哗啦”一声响。
董天宝独自一人走了进来，他换下了一身显赫的飞鱼服，只穿着寻常的校尉劲装，似乎想以此减轻几分内心的不安。
他不敢看陈夜，只是在牢门外的一张破旧木凳上坐下，低着头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。
牢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，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囚犯呻吟声。
“何故没精打采？”
陈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，带着一丝轻笑。
“做了便做了，师兄不怪你。这乱世之中，想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，何其难得。你也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，没什么错。”
温和的话语，却像一根烧红的铁钎，烫得董天宝浑身一颤。
他猛地抬起头，眼中满是血丝，嘴唇翕动了半天，才沙哑地挤出一句话。
“师兄，你……你把洛阳那些产业都交出来吧。我会去跟刘公公求情，这样最多只是丢了产业和官位，性命……性命至少能保住。”
“傻师弟。”陈夜微笑着摇了摇头，“自你将那几封信放进我书房的那一刻起，刘瑾就不会留我活口了。他的秘密，我知道的太多，他不敢让我活着见到陛下。”
董天宝如遭雷击，脸色煞白，颓然地靠在了冰冷的石墙上。
“书房第三排书架后面有暗格，”陈夜的声音压低了几分，如同情人间的呢喃，“你想要的，都在里面。好了，你可以走了。”
他看着董天宝失魂落魄的样子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，补充道：“在你离开前，师兄还是要嘱咐你一句。官场有官场的规则，军营有军营的秩序。争强好胜可以，但要记住，除了巴结上官，更要笼络好手下的弟兄。没有他们支持，你孤木难支。切记！”
说完，陈夜便转过身，面向墙壁，再也不看董天宝一眼。
董天宝在原地呆坐了许久，最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，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大牢。
等在门外的太监见他出来，连忙凑上前去。
董天宝没有看他，只是麻木地开口：“回去告诉刘公公，明日一早，他要的东西，会送到他手上。”
太监闻言，脸上瞬间笑成了一朵菊花，对着董天宝的背影深深一揖，喜滋滋地转身离去。
......
夜半三更，两道黑影如狸猫般，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诏狱的高墙之外。
正是张君宝和秋雪。
“君宝，巡逻的狱卒一共有三队，每隔半柱香交替一次。我们等下一波过去，就从那个哨塔的死角进去。”秋雪压低声音，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阴影角落。
张君宝点了点头，双拳紧握，眼神死死地盯着那座如同巨兽般匍匐在黑暗中的监牢。
然而，就在二人屏息等待之时，监牢深处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叫喊声。
紧接着，一股浓烟从监牢的顶棚冒出，火光冲天而起，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诡异的橘红色。
“走水了！快来人啊！走水了！”
一名灰头土脸的狱卒连滚带爬地从大门里冲了出来，声嘶力竭地嘶吼着。
君宝和秋雪对视一眼，心中皆是一沉。
“不好！我们现在就冲进去！”君宝再也顾不上什么潜入，提气便要硬闯。
可他刚冲到门口，一股灼热的气浪便迎面扑来，逼得他连连后退。
大火己经彻底封住了入口，甚至有几名来不及逃出的狱卒，浑身燃着烈焰，在火海中发出凄厉的惨嚎，挣扎了几下便倒地不动，很快化为焦炭。
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，让张君宝目眦欲裂。
“师兄！”他疯了一样想往里冲，却被秋雪死死抱住了腰。
“君宝，你冷静点！这火势太大了，我们进不去的！”秋雪的声音带着哭腔。
“放开我！我要去救师兄！”
“你现在进去就是送死！”
秋雪用尽全身力气，几乎是拖着状若疯狂的张君宝，一点点地远离了那片火海，最终消失在夜色深处。
翌日清晨，阳光驱散了寒意，却驱不散诏狱门前那股浓重的焦糊味。
整座监牢，己经烧成了一片焦黑的废墟，只剩下几根歪歪扭扭的梁柱，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惨烈。
张君宝和秋雪站在门外，一夜未眠，双眼布满血丝，死死地盯着那片废墟，仿佛想从中找出什么。
一阵脚步声响起，董天宝带着一队锦衣卫，从废墟中缓缓走了出来。
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，只是那身崭新的飞鱼服，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“师兄呢？师兄在哪儿？！”张君宝一个箭步冲上前，双手死死地抓住了董天宝的衣领，双目赤红，状若疯虎。
董天宝沉默地看着他，缓缓地摇了摇头。
这个动作，像是一柄重锤，狠狠砸在了张君宝的心上。
他呆愣了片刻，所有的理智在这一瞬间轰然崩塌。
“啊！”
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，一记凝聚了全身力气的重拳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董天宝的脸上。
董天宝被这一拳打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，嘴角渗出一丝鲜血，却依旧没有还手。
“保护大人！”周围的锦衣卫见状，纷纷拔出绣春刀，将君宝和秋雪团团围住。
董天宝抬手，拦下了众人。
秋雪拉住还想上前的君宝，看着董天宝的眼神里，充满了鄙夷与心碎。
“与这种卖友求荣、猪狗不如之辈，还有什么好说的！君宝，我们走！”
......
当天下午，西大营，刘瑾的帅帐。
董天宝将一叠厚厚的房契、地契，恭敬地呈到了刘瑾面前。
刘瑾拿起一张，随意地扫了一眼，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。
他走到董天宝身边，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不错，心狠手辣，知道斩草除根。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，很好。只是……可惜了那些忠心耿耿的狱卒啊。”
董天宝闻言，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，垂首不语。
刘瑾满意地笑了笑，从怀中取出一枚沉甸甸的铜印，随手丢在了董天宝的脚下。
“从今天起，你就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了。好好给咱家办事，少不了你的好处。”
董天宝捡起那枚象征着无上权力的信印，重重叩首。
走出帅帐，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，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。
他看着手中那枚冰冷的信印，巨大的喜悦背后，一个疑团却如同鬼魅般，死死地缠绕着他的心头。
牢狱里的那把火，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？
以大师兄的武功，就算被锁住，想从那小小的监牢里逃出来，也绝非难事。
为何仵作查验尸身，竟说他身上毫无挣扎的痕迹，就像是……睡着了一般，被活活烧死？
这不合常理。
……
与此同时，洛阳城内，一处新开的五层青楼鸣玉坊，顶楼。
奢华的房间内，熏香袅袅。
陈夜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软榻上，怀中抱着失魂落魄的小冬瓜，手中端着一杯西域传来的葡萄酒，正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眼前几名妙龄少女的歌舞。
她们身姿曼妙，舞姿动人，每一个眼神，每一个动作，都充满了致命的诱惑。
这里，才是他真正的巢穴。
他一口饮尽杯中酒，看着怀中眼神空洞的小冬瓜，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。
“你看，天宝的路，他自己选了。君宝的路，也快开始了。”
他捏着小冬瓜的下巴，强迫她看着自己，声音轻柔，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魔力。
“现在，该轮到你了。”
“你说，如果服从与我和让你去杀了张君宝，你会怎么选？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