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安他们放假了,正在回老家的路上。阿炜一边开车,一边用另一只手轻抚着妻子的手。一路上,以安都在抱怨回老家的种种不痛快。他知道妻子非常抗拒回老家过年,其实他也不想回,他更想陪妻子和儿子,一家三口安安静静地过个年。可每年回去,总是闹得不愉快。
血脉里的责任像根无形的绳子,每次他刚下定决心要和父母谈,但每次都会谈崩,母亲总是那句“你是家中独子,你不回谁回。老屋神龛前烧的香,父亲越来越弯的腰,传统观念的母亲和现代观念的妻子。仿佛冰与火的碰撞。而他就像被架在冰火之间的薄纸,每一次矛盾争执,都让他在传统与现代的撕扯中,左右为难、疲惫不堪。这些沉甸甸的东西,总在年关时节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以安低声跟阿炜说:“如果你姐他们今年年初二回来,我就跟她们一起先回羊城,你不许阻拦我啊。
“好。”阿炜回应道。
年初一的夜晚
阿炜陪父亲去了祠堂,和叔伯们聊天。孩子们在祠堂门口嬉笑着放烟花,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夜色里格外热闹。
二楼的窗口传出以安和儿子嬉闹的笑声,在寒冷的冬日里显得格外清脆。月色透过薄纱窗帘,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以安跪坐在床上,十指像跳舞般在儿子腰间游走,儿子肉嘟嘟的小脸涨得通红,笑得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的眼睛像极了阿炜,笑的时候眼睛也会笑。睫毛浓密如鸦羽,眨眼时投下的阴影都带着温柔的弧度。
"你看你越来越胖了,"以安故意用拇指轻轻掐住儿子的脸蛋,"小脸蛋都变成小猪头了!她突然俯身用鼻尖去蹭孩子的颈窝,惹得儿子尖叫着扭成一团,两只脚丫把被子踢得乱七八糟。
"哎呀哎呀!。他试图用胖乎乎的小胖手抵挡母亲的"进攻",睡衣领口在打闹中歪到一边,露出半截莲藕似的手臂。
就在这时,门猛地被推开。
婆婆阴沉着脸站在门口,厉声训斥:“什么猪头?你说的这是什么鬼话?哪有你这样咒自己儿子的?这么不吉利的话你也敢说?
房间里的氛围瞬间降至冰点。
以安脸上的笑容僵住,随即冷了下来。她站起身,首视着婆婆:“我在自己房间里跟儿子玩闹,想说什么就说什么。妈,你也管得太宽了吧?
空气中燃烧着危险的气息。
婆婆愣住了,显然没想到以安会这样顶撞她。就在她愣神的瞬间,儿子机灵地冲过来,拉住奶奶的手:“奶奶,我要喝旺旺酸奶!你帮我去拿!”一边说,一边拽着婆婆往外走。
婆婆被孙子拉着,回头瞪了以安一眼,撂下一句狠话:“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对他说这种鬼话,我就撕烂你的嘴!
以安也提高了声音:“那你来撕吧!”说完,“啪”的一声重重关上门。
没过多久,阿炜和公公回来了。
阿炜上了二楼,推开房门,看见以安背对着他躺在床上,一动不动。
“咦,你今天怎么这么早睡?不是说要追那个什么韩剧吗?”阿炜笑着问。
以往以安无聊的时候,总会打开电脑看韩剧。最近她迷上了《魔女幼熙》,还缠着他天天讨论剧情,硬拉着他一起看。今天这是怎么了?连最爱的电视剧也不看了?
阿炜伸出手,想摸摸以安的额头,看看她是不是不舒服。
手刚抬起来,以安突然翻身坐起,猛地扑向他,抓住他的手臂,狠狠一口咬了下去!
阿炜一动不动,任由她咬。
他太了解她了——每次她和他妈吵完架,晚上必然会回来掐他、咬他一顿撒气。
“嘶——”他故意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。
以安松口,他的手臂上赫然留下一圈深深的牙印。
阿炜眉毛滑稽地挑了挑,却依然笑着张开双臂,将她圈进怀里。他眉眼微挑,星海般的眼眸里漾着宠溺的波光,嘴角噙无奈的笑,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哄孩子的意味:“哎哟,我家小野猫又亮爪子了?
修长的手指轻轻拭去以安眼角的泪花,他的手腕上还带着牙印。见妻子仍然气鼓鼓的,他故意皱起鼻子,把另一只手腕递过去:“往这儿咬,这肉多。
说话时,他的喉结轻轻滚动,俊朗的面容上满是宠溺。
对不起,让你受委屈了。阿炜轻声说。
以安蜷在他怀里抽泣,鼻尖哭得发红。丈夫衬衫的第三颗纽扣硌着她的脸颊,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洗衣粉味道。
“你妈说要把我的嘴撕烂……”她小声告状,声音闷在他的胸膛里,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他的衣角。
阿炜温热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后背,像给炸毛的猫顺毛:“我知道……都知道……”
他的喉结在她头顶轻轻滚动,把那些想替母亲辩解的话全都咽了下去。
窗外的路灯突然亮起来,透过泪眼看去,光晕像融化的琥珀。
年初二的早晨
天微微亮,以安和阿炜就早早起床,拎着昨晚备好的东西,跟着公婆往祠堂走去。
因着昨晚闹得不愉快,以安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。
她本想着,阿炜的姐姐年初二会从羊城回来,可听阿炜说起,早在年二十九那晚,姐姐就打过电话,小心翼翼地问婆婆,今年能不能带小松回娘家过个年——她不想回婆家过年。
可婆婆却说,嫁出去的女儿,哪有在娘家过年的道理?村里人要说闲话的。
还说你实在想回,就去酒店住到年初二再回来。
以安听到这里,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。这算什么道理?哪有当妈的这样把女儿往外推?
那些陈腐的规矩,难道比亲生骨肉的眼泪还重要?现在都什么年代了,还守着这些吃人的老传统?
姐姐分明是在婆家受了委屈,想回娘家寻个温暖,却连最后这点念想都被生生掐断。
以安想起去年夏天。在街头遇见独自啜泣的姐姐——现在想来,那眼泪里该有多少说不出的苦楚?
她低头看着茶杯里晃动的倒影,突然庆幸自己的父母从不会用"规矩"二字,把儿女推得远远的。
难怪那晚姐姐宁愿在街头夜色中流泪,不愿迈进这个明明近在咫尺,却又遥不可及的"家"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