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墟死海的深处,时间失去了惯常的韵律。
那株自湮灭对撞的中心、汲取废枝寂灭与沸腾金血而骤然顶天立地的巨木桃树,此刻如同一位重伤的远古神灵,盘踞在渺小得可怜的木舟之上。
巨大根茎如无数焦渴的虬龙,深深扎入下方粘稠得如同万年尸胶的灰黑色海泥之中。
疯狂吞噬着先前那场惊天爆炸残留的、混杂着寂灭余烬与混沌源力的驳杂能量。
断裂的粗大枝桠断面在浓稠的黑暗中翻卷出苍白扭曲的木筋,几处破碎的裂口边缘。
却倔强地冒出了一簇簇细如牛毛的嫩绿新芽,微不可察地伸展着,抵抗着无边的死寂与冷意。
枝头曾在风暴中怒放的亿万粉红,早己在冲击下凋零殆尽,化为海底深处无声飘散的细碎红尘。
然而一种奇异的、带着雨后新泥和微甜花蜜的暖意,如同巨树顽强搏动的心脏
从核心深处扩散开来,硬生生将这方寸之地的彻骨冰寒逼退了尺许,形成一片在绝对黑暗中孤悬的、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生命暖域。
桃花残存的清冷甜香,在死亡的咸腥中顽强浮动。
船头。晏明璃半跪于冰冷的船板上,身体微伏。
左手依旧悬垂在船板之外,手腕上那道割开的伤口未曾真正愈合。
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光,一丝丝沉重如融金的血液,持续不断地滴入下方盘绕的树根缝隙深处。
每一次滴落,都让那焦黑的根系脉络产生一阵极轻微的、如同饥渴土地吮吸水分的贪婪搏动。
她的右臂微微抬起,小臂首至肘弯处,皮肤下清晰浮现着与林见微左臂如出一辙的死灰色纹路
那是强行分担寂灭毒素的烙印,此刻如同沉眠的冰藤,蛰伏在血肉经络之中。
每一次呼吸,每一次细微的灵力流转,都牵扯着冰针刺骨般的尖锐撕裂感。
提醒她双份的侵蚀之苦正刻入骨髓。
林见微仰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,一动不动,唯有胸膛间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弱起伏证明生命尚未离去。
左臂从肘部向下,己完全覆盖在一片毫无生机、如同腐坏树皮般的灰败死色之中。
冰冷僵硬,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寂灭气息。他的右手却紧握成拳,死死地攥着晏明璃左袖下端被撕裂的一角粗布衣料。
指关节因极致的用力而绷紧、发白,仿佛那是连接虚空的唯一缆绳。
昏迷中的眉宇间紧锁着一层化不开的沉郁冰霜。
死寂海面的上空,那曾笼罩一切的、由阎九胤意念凝聚的海水巨脸,此刻溃散了大半。
翻腾的水流艰难地试图再次勾勒出威严的轮廓
却在接近那株巨木顶端的瞬间如同被无形的烈焰灼烫般剧烈波动、蒸发。
深陷的眼窝中,两簇摇曳的幽蓝毒火仿佛风中残烛,死死地“盯”着下方船头那抹割腕引血的素白身影,以及她身后扎根死海、散发着磅礴暖意的矛盾巨树。
腐朽、沙哑、裹挟着亿万载冰冷逻辑被强行撕裂而滋生的滔天困惑意念,在死寂的海水中沉重地扩散:
“…窃灵…窃灵者…竟能…点化…生‘灵’?”每一个意念的碎片都带着近乎凝固的茫然
“此乃…窃,非生…此乃悖逆…悖逆天道根基……”
那曾探向桃树、意图折枝的巨大海水手掌,停留在半空,凝滞不动。
由水流构成的巨大指尖距离那最粗壮的一根被冲击波撕开巨大裂口、犹自散发着新芽热力的主干枝桠仅剩咫尺之遥。
水流却在触碰到那顽强生命暖意的边缘时,如同碰到了无形的壁障,剧烈地翻滚、扭曲、退缩!
构成指尖的灰蓝水流不断蒸发,又不断试图从周围死海中汲取补充,却始终无法真正突破那一线生机与死寂的边界线。
如同光与影无法相拥,水与火无法相容。
在这绝境死海的对峙中心,在这天道清洗者首次显露的茫然与无措之下。
在巨树那最庞大主干扎根之地的幽暗缝隙深处,在一丛被金色血液长久浸润的焦黑根须保护下
一段特殊的断枝,正发生着微不可察的蜕变。
这根断枝不同于其他,它曾恰好位于阎九胤巨大水掌探下时,水流最为凝聚、携带的湮灭天道意念最为精纯的接触点。
树皮早己炭化剥落,内部木心在之前的湮灭光柱冲击中几乎完全粉碎焦枯。
然而此刻,在金血的持续浇灌和桃木自身不屈生命意志的驱动下。
那本该彻底死寂的焦糊木芯最深处,一点极其微弱的搏动,如同心脏复苏般悄然浮现。
焦炭般的木屑无声剥落。
在那仅剩指头粗细、完全炭黑的核心点中央,一点点细微到几如尘埃的、流动着暗淡金纹的翠绿色泽,极其顽强地
如同穿透亿万年岩层的初生幼苗——顶开了沉重的焦壳!
一点微尘般的嫩芽!
但它新生的绿色茎杆和两片几乎蜷缩成一线的嫩叶上,流转的并非纯粹的生机翡光。
那光泽深处,混杂着一丝极淡却无法磨灭的、源自归墟巨碑的因果金芒。
更纠缠着一缕细微如烟、却属于阎九胤“天道刻印”本源意志的冰冷死寂之灰。
窃灵之血浇灌。
天道刻印残余。
归墟因果缠绕。
在这片连存在本身都被质疑的死寂之地,这一点由毁灭、偷盗、审判与至痛牺牲共同催发的“新生之芽”
在无人察觉的深渊根须庇护下,悄无声息地挣破了禁锢,向着无光的归墟,探出了它的第一缕触角。
这究竟是新生的起点,还是更深刻诅咒的开端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