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风裹着潮湿的泥土气息，稻田里的蛙鸣此起彼伏。晏明璃赤脚站在田埂上，脚趾缝里沾着黏糊糊的泥巴。她手里那柄缠着剑穗的扫帚插在泥里，像根歪歪扭扭的旗杆。
抬头看天时，她眯起了眼——九颗星星排成笔首一线，亮得像是有人用针尖在夜幕上扎出的窟窿。星光落在地上，竟凝成细密的银丝，缠住了三宗弟子的脚踝。
"要坏事。"她啐了口唾沫，手指无意识地着扫帚柄上的剑穗。穗子上的桃木珠裂了道缝，里头渗出的血色纹路比昨日更深了些。
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叫骂声。灵剑宗的弟子像喝醉了似的在原地打转，手里的剑胡乱劈砍。有个大胡子修士举着铜锤往天上抡，锤风刚离手三尺就散了，活像砸进棉花堆里。
山巅上，阎九胤的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他指尖捻着颗黑玉棋子，笑得露出森白牙齿："诸位不是整日把'替天行道'挂在嘴边么？"棋子"啪"地落在虚空中，"今夜就让你们尝尝，什么叫真正的天道。"
晏明璃把扫帚从泥里出，带起一串泥点子。星光映在扫帚柄上，照出几道新鲜的划痕——是前日锄地时，林见微那柄斩灵锄不小心蹭的。
田里的早稻刚抽穗，青穗子沉甸甸地垂着。晏明璃蹲下身，抓起把湿泥在掌心搓了搓。泥浆从指缝溢出，带着股腥甜的土腥味。
"林见微！"她头也不回地喊，声音混在蛙声里，"把锄头拿来！"
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那把斩灵锄递到眼前时，锄刃上还沾着昨日的杂草汁。接锄头时，她冰凉的指尖蹭到他的虎口——那里有道新结的疤，摸起来粗糙得很。袖中的菩提子突然一热，烫得她差点松手。
"怎么？"林见微皱眉。他玄色衣摆沾满泥点，束发的带子不知何时松了，一缕黑发垂在眼前。
晏明璃没答话，抡起锄头就往田里刨。泥浆飞溅，在她脸上溅出几道滑稽的印子。林见微看了半晌，突然抄起田边生锈的铁锹，一锹铲开沟渠。
一个刨沟，一个引水，俩人在稻田里忙活得真像对庄稼把式。远处被困的弟子都看傻了，灵剑宗那个大胡子扯着嗓子喊："俩疯子！这时候种哪门子地？"
泥浆顺着沟壑流淌，渐渐显出古怪纹路。阎九胤眯眼看了半晌，手中棋子"咔"地裂了条缝："锁灵齿轮？这丫头......"
闷雷滚过天际，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。晏明璃抹了把脸，扫帚尖往泥里重重一戳："起！"
整片稻田突然活了。泥浆翻涌着形成巨大齿轮，齿牙交错，咔咔转动。天上垂下的星尘银丝被齿轮咬住，绞得寸寸断裂。
阎九胤手中的棋子"啪"地碎成两半。他盯着山下那片泥泞，突然笑出声："有意思。"
雨幕里，晏明璃喘着粗气首起腰。菩提子在袖中发烫，温度久久不散。林见微撑着破伞走来，伞面早被星尘蚀出七八个窟窿，雨水顺着豁口往下淌。
"下次，"他声音混在雨声里，听不真切，"别一个人扛。"
晏明璃瞥见他伞骨折痕处闪着的金丝——那是三年前她偷偷缠进去的净璃之力。她接过伞柄时，两人的手都沾着泥，分不清是谁的温度更烫些。
雨停时，稻田里的齿轮渐渐平息。天边还剩一颗星星亮得晃眼，像灶膛里没燃尽的炭火。
晏明璃瘫坐在田埂上，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。里头剩着半块硬邦邦的馍，她掰成两半，递了一半给林见微。
"给。"她声音沙哑，"垫垫肚子。"
林见微接过馍，指尖在油纸上留下道泥印子。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个竹筒："喝口水。"
竹筒里的水混着泥腥味，晏明璃却喝得痛快。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衣襟上，晕开深色的痕迹。
"你那菩提子，"林见微突然说，"今日发热了？"
晏明璃手一抖，竹筒差点脱手。她低头看着袖中隐隐发光的菩提子，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——林见微浑身是血地倒在练武场，手里死死攥着这颗珠子。
"嗯。"她轻声应道，"头一回。"
田埂下的泥浆里，半截断裂的星尘银丝还在蠕动，像条垂死的小蛇。
夜深了，看热闹的弟子都散了。晏明璃拎着扫帚往药庐走，身后跟着个影子。
林见微的破伞收在肩头，伞尖滴着水。路过灵田时，他忽然停下："你的锁灵阵......"
"偷学的。"晏明璃踢开颗石子，"《天工开物》残卷里有记载。"
林见微轻笑出声。夜风吹乱他的头发，发丝扫过伞骨折痕处的金丝，泛起微光。
药庐前的晾药架上，晒着的茯苓被雨水打湿了，散发苦涩的清香。晏明璃推门时，门轴发出刺耳的"吱呀"声。
"伞。"她转身伸手，"我帮你补。"
林见微把破伞递过去，两人的手又一次在伞柄上相触。这一次，菩提子没有发热，却在袖中轻轻颤了一下，像是打了个嗝。
远处山巅，阎九胤碾碎最后一颗棋子，碎屑从指缝簌簌落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