迁居景仁宫的第七日,姜瑶在紫檀雕花的妆匣底层发现了半片残破的薛涛笺。浅红色的纸页上印着细小的莲花暗纹,正是己故淑太妃当年喜爱的纹样 —— 这是景仁宫侧殿的旧物,不知在哪个箱底沉寂了十年。
"小姐,这是前几任住客留下的吧?" 翠儿捧着刚浆洗的月白羽纱衫,目光落在笺纸上,"奴婢听说,景仁宫侧殿十年前住过一位贤妃,后来... 咳。"
姜瑶指尖划过纸页边缘的焦痕,忽然想起李福曾说过,淑太妃薨逝后,她的贴身宫女皆被发往浣衣局,衣物器物多被焚烧。这片残笺能留存至今,倒像是刻意埋下的线索。
巳时初刻,姜瑶带着新抄的《金刚经》往椒房殿请安,途经景仁宫主殿时,忽见德妃的贴身女官崔尚宫抱着个朱漆匣子匆匆走出,匣角的金丝穗子上沾着几点墨渍。
"贤小主万安。" 崔尚宫福身时,袖口滑出半幅素笺,边角处印着小小的 "周" 字 —— 正是刑部侍郎周大人的官印徽记。
姜瑶垂眸避开视线,指尖却在袖中悄悄记下这个细节。自淑妃禁足、德妃失势后,景仁宫的气氛便格外微妙,德妃每日深居简出,却常有外臣家眷出入,就连皇后也特意叮嘱她 "莫要多事"。
"贤妹妹来了?" 皇后坐在暖阁里,手中拨弄着新得的翡翠十八子,"本宫听说你近日在整理景仁宫的旧物?"
姜瑶注意到皇后腕间的翡翠镯与自己妆匣里的残笺暗纹相似,心中一动:"臣妾见侧殿的博古架积灰,便想着收拾些旧物供奉佛前,却不想翻出片残笺..." 她取出薛涛笺,"倒像是淑太妃当年的东西。"
皇后指尖骤然收紧,翡翠珠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。淑太妃是她的姑母,亦是她在宫中唯一的靠山,当年姑母力保姜家反遭构陷,至今仍是她心中的刺。"既己残破,便烧了吧。" 她声音淡淡,"景仁宫的旧物,终究是前朝的影子。"
从椒房殿回来,姜瑶对着残笺上的莲花暗纹出神。德妃的周字素笺、皇后的翡翠镯、淑太妃的薛涛笺,这三者之间仿佛有条看不见的线,正将前朝后宫的恩怨纠葛串联起来。
"翠儿,你去打听一下," 她忽然开口,"景仁宫的博古架是何时放置的?还有,德妃娘娘近日抄经用的是什么纸?"
三日后,翠儿带着满身寒气回来,鬓角还沾着未化的雪:"小姐,博古架是五年前从库房搬来的,原是淑太妃宫里的旧物。至于德妃娘娘... 她近日常让宫外的尼姑庵送宣纸,说是要抄《楞严经》,可奴婢亲眼看见,那些纸匣上印着吏部的火漆印。"
吏部的火漆印,正是周侍郎管辖的部门专用。姜瑶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初雪,忽然想起苏挽月父亲曾说,周侍郎近年来频繁出入德妃兄长的府邸,而德妃的兄长,正是掌管京畿卫戍的镇远将军。
戌初刻,姜瑶抱着新制的天麻暖炉往御书房送汤,路过景仁宫主殿时,忽闻里面传来瓷器碎裂声。她闪身躲进廊柱后,只见德妃正将一套青瓷茶具摔在地上,茶汁溅湿了案头的奏报。
"废物!" 德妃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戾气,"连个小小的姜美人都对付不了,还说什么扳倒皇后?"
姜瑶看见崔尚宫跪在碎片中,手中捧着的正是那日见过的朱漆匣子,匣中露出半幅舆图,边缘画着燕山山脉的地形 —— 那是镇远将军所辖的防区。
"娘娘息怒," 崔尚宫声音发颤,"贤小主近日深居简出,每日只在侧殿抄经,倒是皇后娘娘... 奴婢听闻她与太医院院正密谈,怕是要对您的脉案动手。"
德妃忽然冷笑:"脉案?本宫倒要看看,她能翻出什么浪花。明去吏部,让周大人把姜家旧案的供词再改改,就说..." 她忽然瞥见窗外的影子,"谁在那里?"
姜瑶心中一惊,立刻踏出廊柱,福身道:"臣妾给德妃娘娘请安,路过见殿内有动静,一时担心..."
德妃盯着她手中的暖炉,目光在天麻香囊上掠过:"贤妹妹倒是有心,日日往御书房跑。" 她忽然轻笑,"不过本宫劝你一句,有些旧物还是少碰为妙,免得烧了自己的手。"
回到侧殿,姜瑶摸着暖炉上的缠枝莲纹,忽然想起方才德妃案头的舆图 —— 燕山山脉的标注旁,画着个小小的 "三" 字,正是当今三皇子的封号。她忽然明白,德妃的野心远不止后宫,她是想借前朝势力,扶持三皇子上位。
更鼓敲过二更,姜瑶正在灯下比对新旧脉案,忽见窗纸上映出个晃动的人影。她吹灭烛火,从暗格中取出皇后赏赐的鎏金匕首,藏在袖中。
"贤小主万安。"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女声,"奴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茯苓,娘娘让奴婢给小主带句话:明日巳时三刻,景仁宫后巷见。"
后巷的老槐树下,茯苓递过个用油纸包着的锦盒:"娘娘说,这是淑太妃当年的遗物,小主收好了。"
锦盒打开,里面躺着支羊脂玉镯,镯身刻着细小的《心经》经文,正是姜瑶在残笺上见过的莲花暗纹。茯苓低声道:"当年淑太妃薨逝前,曾让奴婢将此物交给姜家,不想被德妃的人截了胡。"
姜瑶握紧玉镯,忽然想起父亲入狱前的话:"若见莲花暗纹,便是淑太妃的人。" 她低声道:"劳烦替我谢皇后娘娘,就说... 银杏叶己生根。"
回到侧殿,姜瑶借着月光细看玉镯,发现经文里藏着细小的针孔,沿着针孔挑开,竟露出半幅微缩的舆图 —— 正是德妃案头那幅燕山图的全貌,图上用朱砂标着几个红点,正是镇远将军麾下的兵营。
"小姐,李总管派人送来了这个," 翠儿举着个竹筒进来,"说是皇上让您参详的。"
竹筒里是卷刑部卷宗,正是姜家旧案的重审记录。姜瑶看着供词中 "主考官联名保举" 的段落,忽然发现每页纸的边角都有个小墨点,将这些墨点连起来,竟组成了 "三皇子" 的字样。
她忽然冷笑 —— 皇帝这是在暗示,德妃与姜家旧案的关联,远比淑妃更深。当年的科举舞弊案,不过是德妃借淑妃之手,清除淑太妃一党的借口。
次日请安时,姜瑶注意到德妃手腕上多了道红痕,听说是被暖炉烫的。她忽然想起昨日在景仁宫后巷,曾看见崔尚宫抱着个烧了一半的账本匆匆而过,账本边缘露出 "燕山军饷" 的字样。
"贤妹妹今日脸色不好," 皇后在椒房殿单独留下她,"可是景仁宫的炭火不够?"
姜瑶望着皇后腕间的翡翠镯,忽然跪下:"臣妾有一事相求,能否让苏挽月的父亲参与姜家旧案的重审?" 她取出玉镯,"淑太妃的遗物上,有前朝兵营的舆图,或许... 能关联到当年的真相。"
皇后盯着玉镯,眼中闪过复杂神色。她忽然伸手,握住姜瑶的手:"贤妹妹,有些真相,不是你现在能承受的。" 她松开手,指尖划过玉镯上的经文,"三日后是冬至,随本宫去天坛祭天吧,有些事,上天自会昭示。"
冬至前夜,景仁宫侧殿的雕花窗棂上结着冰花。姜瑶对着舆图上的红点出神,忽然听见主殿方向传来喧哗声。她披着斗篷赶过去,只见德妃正指着崔尚宫大骂:"废物!连个账本都看不住,你让本宫如何向兄长交代?"
地上躺着半本烧焦的账本,姜瑶瞥见 "三皇子"、"燕山" 等字样。她忽然明白,德妃是想通过伪造军饷账本,坐实三皇子的军功,从而谋取储位。
"德妃娘娘," 她福身道,"臣妾那里还有些治烫伤的药膏,不如让..."
"不用了!" 德妃猛地转身,眼中闪过杀意,"贤妹妹还是管好自己吧,听说你近日常与皇后娘娘密谈,莫不是想步淑妃的后尘?"
姜瑶看着德妃甩袖而去的背影,忽然注意到她裙角沾着的朱砂粉 —— 与舆图上的红点一模一样。她弯腰捡起半片账本残页,上面赫然写着 "姜家旧案,周侍郎首肯"。
是夜,姜瑶将残页夹进给皇帝的安神汤食盒,附上一张字条:"景仁宫的炭火太旺,臣妾怕烧了账本。" 她知道,这张字条会通过李福的手,首达御书房。
冬至日,天坛祭天仪式庄重肃穆。姜瑶随皇后登上圜丘坛,忽见德妃扶着三皇子走来,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祭天礼成,皇帝忽然当众道:"贤妃辨伪有功,即日起晋为贤贵人,协理景仁宫事务。" 他望着姜瑶惊讶的神情,眼中闪过一丝深意,"景仁宫的旧物,贤贵人不妨好好整理整理。"
回到景仁宫,姜瑶看着新赐的贵人金册,忽然轻笑。皇帝这是在借她之手,清查德妃的势力。她望着博古架上的残笺、玉镯、舆图,忽然明白,自己早己不是局中棋子,而是执棋之人。
暮色中,翠儿捧着个漆盒进来:"小姐,这是从景仁宫夹墙里找到的,像是... 像是淑太妃的日记。"
泛黄的纸页上,淑太妃的字迹力透纸背:"今日在御花园遇见姜家女,聪慧过人,可托大事。德妃与镇远将军勾结,欲改立三皇子,姜家旧案便是他们的第一步棋..."
姜瑶望着最后一行字,手忽然颤抖 ——"吾侄媳明瑜(皇后)若见此书,务必要护姜家女周全,她是扳倒德妃的关键。"
窗外,初雪又至,将景仁宫的飞檐染成素白。姜瑶合上日记,目光落在案头的舆图上。德妃的局,皇帝的计,皇后的隐忍,终于在这片雪花中渐渐清晰。她知道,真正的较量,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