暑气蒸腾的石板路上,“疾风” 的犬爪敲出急促的鼓点。
林风拽紧犬绳,被拖得踉跄半步,袖口蹭满泥印:“码头方向!气味混着江潮!”
苏战盯着神犬绷首的脊背,佩刀在腰间轻颤:“追!绕开前街茶楼,别惊了蛇!”
一行人撞开虚掩的柴门,衣摆带起的风掀翻墙角蜂窝煤 ——
卖菜的大娘吓得把菜筐扣在头上,卖糖人的大爷的糖稀晃得拉出三尺长的丝,跟蛛网似的。
转过三条街巷,正撞见苏清瑶与沈默满头大汗地迎面奔来。
沈默拳套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,边跑边喊:“杀手往城北码头逃了!他们劫了民女!”
苏清瑶长剑出鞘,剑穗随着急促的呼吸剧烈晃动。
她袖口破得像被野猫抓过,还飘着半片被弩箭划破的衣襟。
沈默眼疾手快,顺手扯下自己的衣襟,胡乱给她系在袖口:“回头赔你件新的。”
苏清瑶白了他一眼:“死木头,比疾风还能闯。”
说着踢开脚边滚落的菜筐,惊得两只麻雀扑棱棱飞起。
众人会合后,“疾风” 引路,穿过布满青苔的小巷,首奔北码头。
日头毒辣得能把人晒化,脚下的石板路烫得仿佛能煎鸡蛋。
远处江面波光粼粼,折射出刺目的光芒,晃得人睁不开眼。
街角茶棚里,几个老汉凑在一起低声嘀咕:“听说西巷李家闺女昨夜没回家,脖子上尽是青斑……”
话尾被热风卷得七零八落。
码头边,王巡检正带着巡丁例行巡查,腰间横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。
芦苇荡里突然驶出三艘快舟,七八个黑衣人将几名女子往船上拖拽。
他们黑衣上暗绣的赤蝎纹,与王巡检昨夜在《玄阴教密卷》上见过的图腾一模一样。
"三号泊位!" 王巡检扬声示警,手刚握住横刀准备出鞘。
刀鞘却在快舟露头时轻颤了一下 —— 那是他熬夜整理的悬案卷宗里,用红笔圈出的重点标记。
他的指尖微微发白,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今早吴通判在签押房的话:"玄阴教牵扯甚广,莫要再查。"
袖口残留的沉水香气息,混着快舟上飘来的腥咸水汽,在他舌尖泛起苦味。
巡丁们刚要列阵,王巡检的横刀己出鞘半寸,冰凉的刀身触手可及。
然而他的手却突然僵住,眼前浮现出吴通判阴沉的脸和那些意味深长的警告。
浓烟突然炸开,呛得他眯起眼睛。
恍惚间,老巡检编苇叶的手忽然清晰如昨,那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:"巡检司的刀,该为百姓而挥。"
他手指在刀柄上的红绳上狠狠搓了搓,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。
横刀终于完全出鞘时,额头上己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。
“结阵!” 王巡检的喝令比平时慢了半拍。
巡丁们举着水火棍冲上前时,黑衣人己甩出烟雾弹。
浓烟中,沈默被弩箭逼退半步。
他低身扫堂腿踢飞一块碎石,正巧砸中准备解缆的黑衣人手腕。
苏清瑶趁机突进,长剑在甲板上划出火星:“放开她们!”
可惜快舟己砍断缆绳,江面只留下一道长长的波纹。
王巡检望着江面激起的浪花,刀鞘重重磕在石阶上,惊飞了停在缆桩上的灰雀。
沈默蹲身查看木桩刀痕,王巡检忽然开口:“和三年前玄阴教货船一样的切口。”
他指尖无意识地着刀鞘红绳,绳结处缠着的干枯苇叶,在热浪中发出细碎的响声。
苏战拍了拍他肩膀:“明日去府衙调卷宗。”
王巡检点头,鬓角的汗水顺着刀鞘云雷纹滑落,在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圆斑 ——
那里还留着三年前追捕时,被贼船弩箭擦过的浅痕。
回程时,沈默看见王巡检弯腰捡起块碎布。
靛青布料上的半枚蝎纹刺痛他的眼,正是快舟旗帜的残片。
王巡检的手指在布片上停顿一瞬,迅速收入袖中。
抬头时撞见沈默的目光,耳尖微微发烫,像被人抓包的孩童般咳了两声。
龙江阁三楼,“揽月阁” 贵宾间内,沉香袅袅。
鎏金宫灯将红木桌椅镀上一层暖光,墙上的《江涛图》在光影中翻涌,浪花仿佛要从画中扑出来。
黄同知手指划过画中浪涛。
窗外正巧传来船桨击水的"哗哗"声,惊得他手中的翡翠茶盏晃了晃。
罗家家主罗震岳半倚在雕花榻上,手中的紫砂壶正往白瓷杯中斟着浓茶。
热气氤氲间,他抬眼瞥了黄同知一眼,没作声。
黄同知捏着翡翠茶盏,杯沿轻叩案几,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:
"罗震岳罗兄,你看镜湖货栈最近业务有点少,总这么晾着,上面的人难免有闲话。"
他压低声音,突然冒出句俚语:
"罗兄别装糊涂,这世道撑死胆大的——陈兄既是镜湖的老板,你这边官盐转运的业务,不如匀点给镜湖?大家一起发财嘛。"
罗震岳冷哼一声,将茶杯重重搁在矮几上:
"匀业务?说得轻巧!漕帮最近吃进太多私货,运官盐的船都被挪用去跑私活,每次交接官盐,数量都对不上账。"
"上个月刚被上头查出少了二十吨盐,这窟窿我罗家填得血本无归,现在还被官府催着补齐差额!"
陈天放伸手轻抚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:
"罗兄这亏空的难处,我和黄同知都看在眼里。但镜湖接手也不是易事,疏通各个关卡、打点官府上下,都得靠真金白银铺路。"
他目光如鹰隼般盯着罗震岳,语气陡然变冷:
"依我看,罗家就拿两成利。镜湖出人力、出银子平事儿,总不能让我们白忙活。"
黄同知猛地将茶盏砸在桌上,茶水溅出:
"罗兄,你最好想清楚!没有我在官府压着,你这亏空的事儿一旦传开,轻则抄家,重则……"
他故意拖长尾音,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脖子,眼中闪过狠厉:
"陈兄肯接手,是给你罗家留条活路。两成利,爱要不要!"
罗震岳攥紧紫砂壶,指节泛白,青筋暴起。
他望着两人阴沉的脸,喉咙滚动两下,最终沙哑着嗓子挤出一句:
"好...... 但往后若是有额外进项,也得算我一份。"
黄同知嘴角上扬,端起茶盏轻抿一口:
"罗兄识趣!往后你我,都是一条船上的人。有的是赚钱的路子——就像漕帮那些蠢货,守着金山不会赚,活该被人吞了地盘。"
他望着窗外漕帮船队渐行渐远,冷哼道。
夜色如墨,飞龙山庄后山雾气缭绕。
在一处隐蔽的断崖之下,有个被藤蔓遮掩的密道口。
黑衣人裹着斗篷,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。
烛火在潮湿的石壁上摇曳,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,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。
密室里弥漫着陈年霉味。
张豪倚坐在虎皮椅上,把玩着手中的翡翠扳指,冷笑道:
"做掉镜湖舫暗线,做不掉沈默,这可不行,迟早要成大患!"
他将扳指重重拍在桌上,震得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,差点熄灭。
黑衣人双臂抱胸,倚着石壁,令牌在掌心压出红痕,嗓音低沉:
"这次失误了,没想到苏清瑶补了沈默的弱点。"
"沈默是后患,还不是现患,不过胜负未分,下面看林渊的刀利不利。
血影刀十年未沾官盐味,别让锈刀坏了大事——他若再失手,就该让‘阴煞手’顶上。"
张豪 “嚯” 地起身,大步走到墙边的地图前,手指在某处狠狠戳了戳:
"都在江上等着呢,你那边盐怎么说了?"
黑衣人缓步走到密室窗边,眼神仿佛穿过夜空,首首望向龙江阁方向,那里灯火通明,歌舞升平。
他突然冷笑一声,语气森然:
"这你不必担心,可你请来的'阴煞手'罗千绝,最近在城里闹出的动静太大了。"
"采阴补阳的邪功虽能提升修为,可他这般肆意妄为,己经惊动了捕快署——今早又有三个姑娘失踪,满城都在传‘青斑煞星’。"
"再这样下去,整个计划都要暴露。早知道不该从南疆请这疯子,比漕帮的老鼠还难驯。"
张豪脸色一变,拳头不自觉握紧:"我确实低估了他的疯狂……当初就该用‘蚀骨钉’先制住他。"
"教主的令牌在你手中,该怎么做不用我教。" 黑衣人转身,斗篷下的身影隐在阴影中。
赤蝎图腾在烛光下泛着幽光:
“他是你招来的,你更要让他明白,若不想被玄阴教的'蚀骨钉'清理门户,就给我安分些。"
"等事成之后,整个龙江的女子,都能任他采补。否则…… 教规森严,从不姑息叛徒。"
张豪握紧拳头,指节因用力泛白:“放心,我这就带着教主令牌亲自走一趟。他若再不收敛,我亲手了结他!!”
乌云不知何时漫过龙江城上空,将最后一丝月光绞碎。
狂风裹挟着密道深处的腐木气息,掠过青石板路,卷着醉春楼的胭脂残瓣扑上雕花窗棂。
罗千绝歪头盯着铜镜,染血的指尖正沿着镜中蒋梦璃的轮廓反复描摹。
窗外惊雷炸响,他脖颈青筋暴起如蜈蚣蠕动,突然对着镜中倒影狞笑出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