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娘子，你没事吧，有没有受伤？”
陆允礼着急地拉过秦楚云，上下打量，目光在她身上逡巡，生怕她少了一根头发。
秦楚云见他赤裸的上身，除了先前侧腰那道老伤，又多出了不少细微的新痕，尤其是右手手臂那里，一道颇深的划伤还在渗出鲜红的血，混着泥水，瞧着格外刺眼。
她气得牙痒痒，回头又运着真气踹了那蟒蛇身一脚，力道不小。
“今晚收了这蛇，拿去熬蛇肉羹给你补补身子。”
那阴煞巨蟒扭过巨大的蛇头，嗷呜一声，玻璃珠似的的眼珠子瞬间湿哒哒的，充满了控诉。
不是说好了事情办好，留它一条蛇命吗？怎么说变就变啊！狡猾的人类！
再者，它也不是真蛇，只是阴气凝成，人吃不着、也不好吃哇！
秦楚云撕下自己干净的裙摆一角，一边给陆允礼包扎伤口，动作轻柔，边轻声道：“安澜河的阴气之源己经拔除了，洪水很快就会退走。”
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一般，洪水几波冲击，都被那巨大的蟒身稳稳顶住，水头虽高，却不似之前的凶猛狂暴。
分叉的支流便如陆允礼预想的那样，被引导着，流向东门外的废弃盐碱地和那片连着的荒芜农田。
约莫大半个时辰，洪水的冲击弱了，越来越弱，水面也开始缓缓下降，终于开始回退。
“我们……守住了？”安泰瘫坐在泥地里，看着渐渐退去的洪水，依旧不敢置信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“对！大人，我们守住了！几十年一遇的洪灾，我们守住了！”
旁边一个同样浑身泥浆的汉子喜极而泣，一把抱住安泰。
“大人英明！大人勇猛！大人和我们同生共死！”
不知道谁先欢呼起来，那些个牛高马大的大汉，顾不得一身泥巴和汗水，纷纷抱头痛哭，又哭又笑，状若疯癫。
安泰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嚎啕大哭，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，只觉自己浑身的力量都抽空了。
他抹了把脸，又扯到身上的伤口。“嘶……疼死老子了！”
他全身上下那原本的身躯，此刻布满了细小的伤痕和瘀青，稍微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，真的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拼命过。。
洪水退去，高地上的老弱妇孺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，有人喃喃低语，有人喜悦欢呼，声音汇聚成一片。
“退了，真的退了……我们不用死了！我们得救了！”
“是龙神！龙神显灵，救了我们裕安城！”
“感谢龙神大恩大德……”
她们或拉着老人，或牵着孩子，齐刷刷地朝着安澜河的方向跪倒了一大片，俯身拜倒，口中念念有词。
众人沉浸在活下来的喜悦中，谁都没有发现，先前那条土黄色“巨龙”，己悄然消失，化为了一摊水迹。
孙公公倚在城墙边上，将这一切尽收眼底，抚掌大赞：“好好好，好一出‘仙师降蟒平水患’！今儿个咱家可是值回票价了！”
他转过身，对身后一首默默撑伞的小太监道：“小全子，雨要停了，咱们准备准备，回京吧。”
小太监恭敬地道一声“喏”，为他撑着一把大油纸伞。
他家公公自始至终身上干干爽爽，不曾沾湿一片衣角。
裕安城终于放晴了。
下了将近两个月的雨，阴沉沉的天空像被人一把扯开，露出湛蓝的底色，盛夏第一抹耀眼的阳光，像金子一样，哗啦啦洒了下来。
本来看着自家被泡得七零八落的家，还糟心着的居民们，在这一丝带着暖意的阳光中，胸口那块压着的石头终于松动了。
活着就好！家没了可以再建，人还在，日子总会好起来的！
何况，他们还有龙神庇护呢！
昨日那条呼风唤雨的巨龙，可是在最后关头救了他们的命！这日子怎么会不好起来呢！
街头巷尾，清理家园的人们一边干活，一边嘴里没停。龙神成了大家议论的焦点。
茶馆里，说书人嗓子都快喊哑了，唾沫星子飞溅：
“话说那洪水来势汹汹，眼看就要吞了咱裕安城！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！忽见安澜河上游方向，一条土黄色的巨龙腾空而起——！”
听书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，一个个瞪大了眼，生怕漏掉一个字。
“有人说，那是河神爷，见安澜河遭了难，特意骑着他的宝贝龙来救驾！”
“嗨！瞎说！那分明是邪物作祟，惹怒了龙神大人，要发大水惩罚咱们！是那位仙女姐姐，献祭了自己，才平息了龙神之怒！”
“去去去！你那都是老黄历了！最新的说法！我可是听衙门里的人说的！那位仙女姐姐，不是别人！正是当今圣上亲封的‘仙师神算’！”
“是皇上夜里做了个梦，梦见裕安城要遭难，特地派仙师来救驾的！”
“那龙啊，不是龙神，是仙师的神通！是仙师降服了安澜河里的邪物，驾着它来退水！”
这说法一出，茶馆里顿时安静了几秒，接着爆发出更热烈的议论。
“皇上梦里就知道了？我的乖乖，那不是活神仙吗？”
“圣上圣明啊！连裕安城这点小事都挂念着！”
“是啊是啊，要不是圣上派了仙师来，咱们可就都完了！”
于是，不少人听完书，出了茶馆，对着京城的方向就拜了下去，嘴里念着“陛下圣明”。
不过，私下里，大家还是觉得“龙神”的说法更亲切。毕竟那土黄色的大家伙，看着威武又有点憨憨的样子，多像他们想象中的龙神啊！
“要不咱们凑钱，修个龙神庙吧？就在安澜河边上，保佑咱们裕安城以后风调雨顺！”
这提议一出，立刻得到了响应。一时间，裕安城里，感谢皇上的有，感谢仙师的有，但念叨着要修龙神庙的，更多。
州判府里，安泰正对着一盏孤灯，奋笔疾书。
他面前摊着厚厚一摞纸，墨迹未干。
“……卑职躬逢盛事，亲眼得见天恩浩荡，圣上心系黎民，特遣仙师神算下凡，勘破安澜河阴邪作祟，以无上神通，降服为祸孽畜，化解滔天水患，佑我裕安城百姓……”
他写得声情并茂，恨不得把秦楚云写成九天玄女下凡，把那条鼻青脸肿的巨蟒写成十恶不赦的上古恶龙，再把陛下写成高瞻远瞩、夜观天象、掐指一算就算到裕安城有难的旷世明君。
至于陆允礼在月牙湾指挥百姓筑堤分洪的事迹，也被他含蓄地加了进去，写成是“仙师夫君受仙师点拨，协助州府组织得力，万众一心，方能配合仙师神威，共御天灾”。
写完，他吹了吹墨迹，满意地摸了摸肚子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