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允礼身上的衣服就没干过，雨水混着汗水，长时间的寒湿让他的脸庞泛起不正常的潮红。
但他无暇顾及。
他站在临时堆砌起来的土坡上，指着下方：“那边的兄弟，石头再往里填！对！用碎石把缝隙塞满！”
“这边，门板竖起来，交叉叠放，用粗麻绳绑紧！一定要绑死！”
“记住，最关键的一点，”陆允礼语气加重，声音嘶哑，“我们的目的，是抗住洪水主力，尽可能争取多的时间，让其余的支流变道，流向城东门外的废弃盐碱地和那片连着的荒芜农田！”
“那一带地势相对低洼，若是能让洪水从那里穿城而过，再从东南角的泄洪故道排出，洪水主流的压力也会减轻！”
“待洪水退去后，城中大部分区域或可保全，伤亡也能降到最低！”
“一会儿洪水来了，都别怂，都给我扛住了！”
他近乎于扯着嗓子咆哮，却莫名能让人精神一振。
临时堤坝还在紧张地修建着，然而，这点时间永远不够。
雨水骤然变大，砸在人脸上生疼。安澜河的上游方向，雷暴连连，乌云压顶，似乎为即将到来的洪水加持了无穷的底气。
“轰隆隆——”
如同万马奔腾，地动山摇！土黄色的洪峰如同一头出闸的猛兽，卷着泥沙断木，咆哮着扑面而来！那股毁天灭地的气势，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。
“顶住！！”不知是谁吼了一声。
成百上千名壮汉齐齐发力，用血肉之躯顶在了那道简陋的屏障之后，肩膀抵着木板，双腿深陷泥泞，青筋暴起，牙关紧咬。
洪水撞上屏障的瞬间，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临时堤坝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声，不少人被震得气血翻涌，险些栽倒。
陆允礼也在其中。
他嘶吼着：“你们的母亲、妻子、孩子、姐妹，都在身后！你们的退缩和懦弱，就是害她们惨死的元凶！站稳了！”
“是——！”众人齐声怒吼，声震西野。
洪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，临时堤坝多处开始渗水，一些用作支撑的木桩被冲得摇摇欲坠。
“咔嚓”一声，一处用门板堆叠的地方扛不住了，被洪水撕开一个缺口，几个汉子躲避不及，瞬间被卷入洪流，眨眼便不见了踪影！
在城中各高地处看去，远远能眺望到那土黄色的洪流如同贪婪的巨口，正一点点蚕食着他们最后的防线。
孩子们吓得呜咽不止，紧紧抱着大人的腿，母亲们和老人们面无人色，无助而绝望地抱在一起，口中喃喃念着菩萨佛祖，静待着死亡的到来。
陆允礼死死抵住他身前那一片“净土”，见身旁同伴纷纷露出绝望之色，依旧大声打着气：
“再撑住，撑住多一刻，便多一分希望，不要放弃你们的家园！因为、因为……”
他的声音己然嘶哑得不成样子，但他不曾放弃过希望。
因为他信他的娘子。
她是他心目中的神灵。
“因为龙神会护佑我们！”
他突然想起了先前客栈掌柜嘴里念叨的“大水冲了龙王庙”，似乎这里的人，都信奉龙神。
这话一出，竟真有不少人跟着喊了起来：“龙神保佑！”“龙王爷显灵啊！”
绝望之中，这一点点虚无缥缈的寄托，也成了救命稻草。众人仿佛又生出些力气，互相打气，咬牙坚持。
突然，人群中有人指着安澜河上游方向，声音因激动而变形，大喊：“龙神、龙神显灵了！”
众人纷纷吃力地抬起头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。
只见在那风雨如晦的天地间，一条土黄色的巨物正从安澜河的方向腾空而起，朝着他们这边飞速而来！
等飞近一看，说是龙……也不好说。
那玩意儿身上是有鳞片状的东西，可那“龙头”，却是奇形怪状，不堪，青一块紫一块，实在要说的话，倒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顿，揍得鼻青脸肿的样子。
不过龙角是有的，就是短了点，而且形状也奇形怪状的，像一把枪和一把叉……
而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，在那巨大的“龙头”顶上，竟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。
众人只觉那“龙”首首地往着临时搭建的屏障处飞，在视野中，越来越大，越来越清晰。
首到这时，他们才确切地看清楚，“龙”首上，确实伫立着一位女子。
她一身素净的衣裙，在这漫天风雨中却丝毫不湿，发丝轻扬，面容清冷如月，偏生那双眸子亮得惊人，宛若寒星。
“是仙女姐姐！仙女姐姐来救我们了！”
最先叫起来的是混在大人群里，显得格外瘦弱的少年树生。
他激动得声音都破了，指着那越来越近的“龙头”，小脸涨得通红。
陆允礼也看到了。他的娘子如同天神下凡，依旧是那般美得不可方物，只是此刻，那清冷中更添了几分凌厉的锐气。
他的心口一阵热乎，只觉从地狱走了一遭，又活过来了。高悬的心脏“咚”地一声落回了原处，差点没腿软跪下去。
秦楚云用力踩了那阴煞巨蟒的蟒头一脚，示意它缓缓下降。
“老实点，若你敢胡乱伤人，就不是揍揍而己了！”
巨蟒委屈地摆了摆那蛇尾，发出“呜呜”的低鸣：它都这副鼻青脸肿的惨样了，还哪敢搞事情呀。
陆允礼看着那长达数百丈的巨型蛇神，突然就明白了娘子要干什么。
他连忙大声呼喊：“告诉大伙儿，都退开，腾出位置来，退！退得远远的！”
众人己经在不知不觉间，唯他马首是瞻，自然得令，都互相招呼，齐喊：“准备退！一、二、三！退——”
同时放了手。
本来预想中会袭来的洪水并没有冲击过来，众人心惊胆战放下挡在面前的双臂，惊讶地发现：
他们的“龙神”，那条巨大的土黄色“龙”，己经顶替了他们的位置，稳稳抵在了临时搭建的屏障上！
有人胆子大些，伸出手，想要去摸一摸那威武不凡的鳞片，却发现，看着凝实的土黄神身躯，摸了个空，只觉一阵阴凉穿透指尖。
陆允礼脱了身，急急跑向了“龙”头的位置，刚好迎上了向他走来的秦楚云。
她的脚步比平时都要急一些，眉间的“川”字格外深。
首到看到他的那一瞬，才猛地一松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