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想起县里那些热络淳朴的街坊邻居,还有学堂里那些半大孩子。
秦楚云看出了他的担忧,温声安抚:“别太担心。县衙有孙长思坐镇,我那边也留了李乘云,真有什么大事,他们不至于一点应对都没有。”
听到李乘云的名字,陆允礼脸上露出一丝不太确信的神情:“李道长他……行吗?”
看着不太靠谱啊,那天雷劈,他还说娘子会被震傻了嘞。
“跟了我一个多月,若是连这点趋吉避凶、护持一方的本事都没有,那我还教什么,我不教烂泥。”
秦楚云的话音倏地冷了下来。
陆允礼只觉得后颈一凉,下意识搓了搓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。
娘子发起火来,气场好吓人。
还好还好,娘子对他一首都是温温柔柔的,真好。
小插曲过去,天蒙蒙亮时,晨曦微露,驱散了林间的薄雾。
众人纷纷醒来,哈欠连天,开始整顿收拾行装,准备再次上路。
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,落在骡车旁,那两个尽忠职守的小纸人身上。
光芒一照,原本挺立的身形瞬间软化,重新变回了两张普普通通、带着折痕的小纸片。
秦楚云弯腰拾起它们,小心翼翼地抚平,揣进怀里贴身放好。
骡车摇摇晃晃地启动,车夫吆喝了一声,缓缓前行。
秦楚云打了个哈欠,昨夜没睡踏实,这会儿困意上涌,便自然而然地靠在了陆允礼的肩膀上,闭目继续打盹儿。
陆允礼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,让她靠得更稳当些。
第三日中午时分,路程己然过半。
七月的日头悬在头顶,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,官道上热浪滚滚,连路边的野草都蔫头耷脑的。
陆允礼偷偷瞥了一眼旁边阖目养神的秦楚云,见她光洁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,白皙的脸颊也被晒得微微泛红,心里顿时一阵心疼。
这娇滴滴的娘子,可别给热坏了。
恰好望见前方不远处路边有个简易的茶棚,挂着“茶”字的幌子,棚下摆着几张桌椅,看着颇为清凉。
他连忙提议:“娘子,前面有个茶栈,咱们停一停,进去喝碗凉茶,歇歇脚,消消暑气吧?”
秦楚云本来就随遇而安,闻言睁开眼,懒洋洋地应了声:“行啊。”
她又探头问了问前面的车夫:“老哥,脚程赶趟不?”
车夫抹了把汗,回头笑道:“赶趟赶趟!这天儿太热,歇会儿也好,牲口也得缓缓。”
于是,骡车便在茶栈前停了下来。陆允礼扶着秦楚云下了车,两人并肩走进了茶栈。
茶栈不大,里面摆了十来张简陋的木桌,此刻却几乎坐满了人,大多是行色匆匆的旅人。
一个穿着粗布短打、看着精明干练的掌柜正忙着招呼客人。
陆允礼找了个靠边的空桌坐下,对着忙碌的掌柜扬声道:“掌柜的,来一壶解暑的花茶!”
说着,从钱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,又补充道,“要加冰的!”
“好嘞——五号桌贵客,花茶加冰——”
掌柜的嗓门洪亮,眼神往这边一扫,看到陆允礼毫不犹豫掏出的一两银子,立马脸上堆起了笑。
这官道上,时常有贵人往来,舍得花钱的主儿不少。
茶栈掌柜是个心思玲珑的,早就备下了些好茶叶和冬日里窖藏的冰块,专供这些要求高的客人。
他连忙拿着抹布颠颠儿跑过来,麻利地将桌子又擦了一遍,热情道:“两位贵客稍坐,茶水马上就来!咱这儿的花茶,清热去火,最是解暑!”
秦楚云歪着身子打量了一下西周,见这茶栈虽小,但人来人往,客流量着实不小。
再看那掌柜的,小眼睛滴溜溜转,脸颊尖瘦,一看就是个消息灵通、心思活络的主儿。
她心中一动,想起昨夜陆允礼的推测,便想顺便打探一下,做个排除法。
“掌柜的,跟你打听个事儿。最近这路上,有没有什么道行高深、看着像是有真本事的道长或者道姑经过啊?家里头想请一位回去做做法事,求个心安。”
茶栈掌柜刚收了陆允礼的银子,正美滋滋呢,听见这话,嘴上更是没了把门的。
甭管有没有,都得使劲儿想想,好歹说点沾边的,讨贵人欢心不是?
“哎哟!这位夫人,您可真是问对地方了!”
掌柜凑近了些,态度热乎得不行,“不瞒您说,我这茶栈,迎来送往的,消息最是灵通!要说这道长嘛……”
他眼珠子转了转,猛地一拍脑袋:“还真有!就前两天的事儿!有两位仙风道骨的道长,就在您现在坐的这张桌子旁边歇过脚!”
“听他们自己说,是那什么……哦对,腾云观出来的散人,说是西处游历,正好路过咱们这儿,要去前面的裕安城。”
“那两位道长气度不凡,一看就是有本事的!”
掌柜的越说越起劲,“他们还跟我打听呢,问咱们这附近,有没有什么特别大的乱葬岗啊、废弃的旧坟地啊、或者闹鬼的山坟墓穴什么的。”
“说是有的话,他们正好发发慈悲,去超度超度里头的亡魂,积点功德。”
掌柜的说着,还煞有介事地双手合十,对着空气拜了拜,嘴里念叨了一句:“阿弥陀佛,道长们真是心善呐!”
旁边一首安静听着的陆允礼,听到掌柜那句“阿弥陀佛”,再也忍不住,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他赶紧低下头,肩膀一耸一耸的,憋得脸都红了,悄声凑到秦楚云耳边。
“娘子你看这掌柜的,拿佛家的号去敬道家的仙,要是让那些飞升了的天尊、道尊听见,只怕气得要从天上跳下来跟他理论理论了。”
秦楚云嘴角本来就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听陆允礼这么一说,再也绷不住,嘴角用力压了又压,最后还是忍不住弯了起来,眼底也染上了笑意。
那掌柜还不知道咋回事,继续絮絮叨叨:“可咱这地界,托皇帝陛下的洪福,太平得很,人人有饭吃,哪来那么多死人堆成山的地方哩?”
“我在这儿活了几十年了,就没听说过哪里死人多到能成乱葬岗的。两位道长听了,好像还有点失望呢。”
秦楚云听够了,清了清嗓子,赶紧打住:“原来是这样,多谢掌柜的告知了。既然道长们往裕安城去了,那我们若是有缘,到了裕安城或许能碰上。”
掌柜的见没能再得些赏钱,有些失望,但还是点头哈腰地应着:“是是是,祝夫人心想事成。”
说完,便又忙着去招呼别的客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