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允礼心中思潮翻涌，脸色却不显。
秦楚云突然觉醒，破了他的牢狱之困，解了他的燃眉之急，那一刻，她就像从天而降的神仙，将他从绝望、憋屈、愤怒中拉出来。
他心中的动容之大，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她竟还为此伤了身体？
“你休要乱想，我怎会不愿？”
陆允礼感到先前禁锢他的力量松动了，便急切握住了秦楚云的另一只手，“人死不能复生，陆某从不强求。秦姑娘于我而言是救命恩人，陆某饱读诗书，又岂是那般狼心狗肺之辈？”
“若我能略尽绵力，秦姑娘尽管使唤便是。”
他认真思索了下，浓密细长的睫毛在烛光中轻轻颤动：“当初，我买下她时，为了堵悠悠众人之口，也只好说，买回去与我成亲。”
“对外，你依然是我的娘子，过几日，我便到县衙补办婚书、入籍。你只管安心在此休养，等你以后什么时候想好了，我们再和离。”
陆允礼那双眼眸、有力量，极度真诚。秦楚云前世漫长的修道之途中，从未见过这样纯粹干净的眼神。
再加之从他面相看来，并无奸人之相，思来想去，终还是松开了紧绷的左手。
“好。”秦楚云抽出被他紧握的手。“我累了，需要休息。”
陆允礼刚想出去。
秦楚云又道，“你别出去，就在此房中。”
她还需要这“大补药”滋养神魂呢。
陆允礼心头颤了颤，一股子责任感油然而生。他竟被恩人“命令”了不许走，这是什么，是撒娇吗？
他挠了挠头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，一边听话地铺了一床干草席子，一边傻笑。
有人睡得安乐，有人却彻夜不眠。
赵明诚和心腹师爷孙长思在书房中挑灯夜读，案卷堆得满桌都是。
“县案记载，蔑安山的盗匪近二十年来曾来犯三次，第一次，十八年前，当时死一百二十七人，伤三百二十二人，失踪六十八人，其中有西十八人是十岁以下的幼童。”
“第二次，十一年前，当时死二百二十一人，伤二百五十六人，失踪七十人，其中又是西十八个十岁左右的幼童。”
“第三次，五年前，死三百三十七人，伤二百零一人，失踪五十八人，西十八个十岁龄童。”
孙长思越念越快，记载触目惊心。赵明诚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，手指用力攥紧，骨节发白。
“死亡人数逐次增加，来犯间隔越来越短，每一次，都精准地掳走西十八名十岁孩童！”
县尊大人猛地一拳砸在案上，压抑的怒火彻底爆发，“这群丧尽天良的畜生！胆敢如此猖狂！”
“若是和魏光达通信的盗匪团伙就是他们，那……按照往年的情况，这群盗匪很快就会强攻进来。”
孙长思抖了抖并不高大的身躯，“以目前长宁县的军备，根本无法与之抗衡。”
赵明诚并未反驳，只是狠狠盯着桌上那张县令府邸布防图。魏光达竟然将这么机密的事都弄到了手，到底是谁！谁把他一整家都卖了？
他的思绪飘回到白日，公堂之上，那痴傻女突然眼带灵光，条理清晰，掷地有声。她写了一张纸条，让他震惊的不是内容，而是她所知道的事。
“半月之后，县令府邸五十六口人死于蔑安山盗匪之手，魏光达乃探子。”
很多人并不知道，赵明诚家里藏着一名私生子，自出生起从未示人，也未记载于长宁县人员名册之上。
故而，县令府邸人口为五十五——这才是表面的事实。那痴傻女却一语道破真实人口数，乃至道出半月后会遭遇灭顶之灾，所以他才会当堂脸色发青。
“若是立刻快马加鞭向京中求援，孙师爷以为如何？”赵明诚揉了揉眉心，声音带着疲惫。
“京师远在千里之外，即便八百里加急，一来一回，最快也需近二十日。”孙师爷抚须，沉吟半晌，音色有些喑哑：“再者说，长宁县不过边陲小县，无甚依仗，朝廷那边恐怕……”
“恐怕只会等到我阖府上下，乃至全县百姓都被屠戮殆尽之后，此事才会成为某个皇子夺嫡、或是某位少将请功的踏脚石罢了！”赵明诚舌中尝到的尽是苦涩。
“真的……没办法了吗？”
孙长思颓然坐下，他家嫡长孙也是刚过九岁。一想到几日后，他可能会痛失爱孙，心口便揪着发痛。
他的目光从案卷，落到布防图，再落到魏光达的认罪书上，突然溃散的目光渐渐聚拢。
“大人，还有一线生机！”他霍地站起来，凑到赵明诚身旁，将那日秦楚云的表现，结合他自己对她易学水平的猜想，细说了一番。
赵明诚的脸色也渐渐亮堂起来。
***
秦楚云在识海的刺痛感中，根本睡不长。
既然睡不着，她干脆闭目假寐，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。
第一要紧肯定是先想办法续命。原身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，其实都己经濒临崩溃，凡人之躯根本承受不了她动用易术带来的冲击。
她本就被重创的神魂还得分出一缕力量来维持住身体的运作，故而才会带来每日巨大的痛苦。
若是身体能够修复回来，神魂的负担便会减轻很多。
说到修复身躯、延续寿命，首当其冲的，便是上年份的参类，至少要百年起。
在她那个世界，百年份的人参随处可见，且对修道人作用微乎其微，根本不值钱。但在凡人的世界，此物极其稀缺，也不知道长宁县这样的小地方，有没有这般珍贵的药材。
身体好的时候，她可以测算药材的方位，但是眼下这状况，非必要时刻，须得尽量减少动用易术的次数。
“陆秀才，此事关系长宁县数百百姓性命，万万耽搁不得！”
盘算中，昨日那孙长思师爷的声音从屋外清晰传入耳中，秦楚云记忆过人，一下子便认得出来。
“哦？这与我们何干？”
陆允礼似乎刚醒不久，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嘶哑和慵懒，他甚至打了个哈欠。
原来他出去了，怪不得这么疼。秦楚云揉了揉太阳穴，嘶嘶吸气。
“陆秀才，我们通过魏光达的供词，发现和他合作的，极有可能就是当年来犯长宁县的蔑安山盗匪！他们残暴无道，杀人如麻，拐走孩童，虐杀妇人，你和秦小娘子岂能置身事外？”
这次是赵明诚的声音，隔着屋外都能想象他深颦的眉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