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提着灯，拿着糖画，一边往明月湖的方向溜达，一边唠嗑。
“你看我这人，哪里是读书的料子，”陆允礼又嘎吱咬了一大口糖画，吃得特别香。
“舞刀弄枪还行，让我摇头晃脑背书，那可要了命了。”
秦楚云斜睨他一眼，嘴角勾了勾：“那你还一本正经地在学堂当教书先生，也不怕误人子弟？你教得明白吗你？”
“嘿，架不住我聪明啊，现学现卖呗！”
陆允礼得意地扬了扬下巴，“最开始我可不是教书先生，就在学堂里洒扫庭除，帮着打打杂，得空了就扒在窗户外面偷听偷学。”
“那会儿的老先生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家，心肠好，看我杵在那儿对读书挺有兴趣，也不赶我，后来还单独给我开了小灶，指点我读书写字。”
秦楚云舔了舔糖画，又想到一个茬：“天下那么大，那么多地方可以去，你怎么就偏偏想到去学堂混日子呢？”
陆允礼脸上的笑意淡了些，脚步也慢了半拍。
他眼神飘向远处，像是透过这满街的热闹瞧见了什么别的，声音也低沉了许多。
“那件事之后……报了仇之后，很多事情我也记不太清了，整个人浑浑噩噩的，也不知道怎么就晃荡到了长宁县附近。”
他顿了顿，继续道：“那会儿有个七八岁的小娃娃，看我一身脏兮兮的，估摸着是把我当成乞丐了，就给了我几个野果子和一囊水，还好心把我带到学堂，说那里有饭吃。”
“等我到了学堂，听到里面那么多孩子的读书声、嬉闹声……我就忽然想，如果……如果光怀的孩子没死，也该这么大了，也该在学堂里念书了……”
可以想象，彼时的他，一身尘土与血污未净，形容枯槁，像个失了魂的游魂。
当那个小小的身影将他领入学堂，当朗朗书声和孩子们无忧的笑脸撞入他死寂的眼底时，那双空洞的眸子里，或许才重新燃起了一丁点名为‘生’的火光。
他大概是站在那儿，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，然后像个孩子一样，把积压了许久的绝望和茫然，都化作了一场痛哭。
秦楚云胸口莫名有些发紧，她侧过头，细细打量着陆允礼此刻的神情，牵着他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又紧。
陆允礼感觉到她的力道，回过神来，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淡然又带着安抚的笑容，手掌也回握了她一下，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。
“后来老先生年纪大了，要荣休回乡，就把学堂托付给了我。就这样咯。”
唠完这些陈年旧事，二人恰好也到了明月湖畔。
昨天来的时候，两人心里都还揣着事儿，一个惦记着抓贼，一个藏着秘密，纵有这漫天星光和湖上灯火，也只能匆匆一瞥，没什么赏玩的心情。
今日再看，心境己是大不相同，眼前的景致也似乎更加动人了。
“对了，娘子！”陆允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秦楚云，“我们也去放灯吧！”
“好啊！”秦楚云笑着应道，“放孔明灯还是放河灯？”
“都放！”陆允礼一挥手，握了握拳头，斩钉截铁，“我都要！”
秦楚云抿嘴窃笑，就他这个小孩子脾性，她真是一点儿也不意外。
两人先去买河灯。
河灯多是莲花造型，有粉的、白的、黄的，烛光在花心摇曳。
秦楚云挑了盏雅致的白莲灯，陆允礼则拿了盏喜庆的红莲灯。
他们走到水边，小心翼翼地将河灯放入水中，轻轻一推，那两盏莲花灯便载着烛光，在微澜的湖面上一摇一摆地漂向远方，与水面上成百上千的灯影融为一体，煞是好看。
接着又去挑孔明灯。
摊子上的孔明灯有大有小，画着各色吉祥图案。
陆允礼挑了个最大的，上面画着鸳鸯戏水，秦楚云则选了个画着仙鹤祥云的。
两人寻了个开阔些的湖边，陆允礼笨手笨脚地点着灯芯下的蜡块，秦楚云则在一旁扶着灯身。
火苗舔舐着蜡块，热气渐渐充满了纸灯笼，那灯笼便鼓胀起来，蠢蠢欲动。
“走你！”
陆允礼一松手，那孔明灯便晃晃悠悠地载着他们的心愿，向上飞去，汇入空中点点灯火的长河。
二人仰着头，目送着那两盏孔明灯越飞越高，渐渐变成了夜空中两个小小的、温暖的橙色光点，最后与漫天星子融为一体，再也分不清。
陆允礼收回目光，转头看向秦楚云，问：“你许愿了吗？”
秦楚云一愣，她光顾着看灯了，倒是没想这茬，认真问道：“这个是放灯必须要的吗？”
陆允礼挠了挠头：“也没什么必须不必须的，就是，大家都习惯在放灯的时候许个愿，让愿望跟着孔明灯，飞到天上去，让神仙听得见。”
秦楚云听罢噗嗤一笑：“好嘛，人间一过节，天上的神仙就得忙活喽。”
陆允礼没在意她的揶揄，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无比认真，像沉静的夜湖，映着满天星光，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：“我信的，我还许愿了。”
“嗯？你的愿望，想告诉我吗？”
陆允礼缓缓牵起她的手，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，“我想告诉娘子，而且，我的愿望天上的神仙没办法，只有娘子才能实现。”
秦楚云被他看得心头跳了一下。
“我希望娘子做我真正的娘子，不是假装的，也不是权宜之计，我们真的做一家人，互相照顾，互相爱护，相伴一生，白头到老。”
他往前凑近一步，目光灼灼地锁着她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问：“娘子，好不好？”
被他滚烫的眼神看得脸热，秦楚云也难得有些赧然，垂下眼睫，小声嘟囔：“神仙没办法，那你还许愿……”
“娘子这么漂亮，可不就是神仙吗？就算现在不是，以后也要做神仙的。”
陆允礼见她这副模样，低低笑两声，声音略微沙哑，有着与往日完全不同的侵略性。“向你许愿，有问题么？”
秦楚云拿他没辙，轻轻捶打了他一下。“你呀，这张嘴忒甜了，到底是哪里学来的，太会了。”
“为了哄娘子，无师自通的。别人都说我嘴臭，十句没半句好听的，就你说我嘴甜。”
他凑得更近了些，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，压低了声音：“要不……你尝尝？”
“你……”
秦楚云嗔怒一声，刚想推开他，远处突然传来“轰”的一声巨响，紧接着，一朵巨大的金色焰火在夜空中轰然炸开，亮如白昼。
那绚烂的光芒，好似一棵盛开的火树，金色的流光碎成万千光点，如雨般洒落。
紧接着，又是数道光芒冲天而起，红的、绿的、紫的，在空中绽放出各种瑰丽的图案，将整个明月湖和湖边的人们都笼罩在一片流光溢彩之中。
湖面倒映着天上的火树银花，水天一色，如梦似幻。
在这一片喧嚣与璀璨中，陆允礼的声音清晰地传进她耳朵里，轻得像一声叹息：“我会等你的。”
秦楚云没吭声，只是望着满天焰火，握着他的手，却下意识地收紧了。
***
腾云观深处，云雾缭绕。
一间静室内，檀香袅袅，却压不住空气里那股子山雨欲来的沉闷。
一道身影端坐于珠帘之后，身形轮廓模糊，只闻其声，不辨雌雄，声音平缓得像一潭死水。
“阴蚀珠、聚阴盆、七宝琉璃扇……连带一只修行几百年的狐妖，都折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毛丫头手里；王虎命都丢了，杜远和廖凡下了大狱，神志不清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