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楚云听着，心道：她的相公确实太良善了，有时候甚至良善到有些天真。
但她不认为这是他的短处，恰好相反，正因为这份至纯至善，才带她开启了不一样的天地。
他是天地间罕见的九阳锁魂体质，可在秦楚云眼中，这颗宝石般的赤子之心，才是最罕见的世间瑰宝。
“我与光怀，共同协作，足迹遍布大江南北，相伴近十年。我看着他娶妻，生子，他渐渐有了退意，我也觉得，他还是别再沾染这种打打杀杀的事、安稳度日比较好。”
“是我……是我太自作主张，我去招惹了黑水帮——他们盘踞一方，无恶不作、奸淫掳掠。我想着除掉此害，光怀和他的家人便能平安无忧，我也好安心离开了，却没想到……”
陆允礼牙关咬得咯咯作响，嘴角渗出了血丝，握紧的拳头，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，微微颤抖。
“没关系……你慢慢说，不要紧的，有我在。”
秦楚云轻轻搂住他的头，将他摁到了自己胸口前。
熟悉的、带着淡淡草木清气的女子馨香萦绕在他鼻尖，像一只温柔的手，抚平了他心中的躁动。
他紧绷的身体，在她的安抚下，一点点松弛下来，但那份深埋的痛苦，依旧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“三年前的那一夜，我这辈子都忘不了……”他的声音如同从胸腔深处挤出，带着血腥气，“我前脚刚把那黑水帮的情况摸了个大概，正正收到了光怀的口信，让我过去喝酒，却没想到，这是个陷阱……”
陆允礼兴冲冲翻墙赶到邵光怀的房间外院，才刚到，仿佛算准了似的，火光便冲天而起，蔓延得极快。
火光中，邵光怀一家三口，连同他那刚满五岁的孩子，都被困在了卧室里。陆允礼察觉出不对时，火势己经不可挽回。
他也想拼命往里冲，可黑水帮的黑衣杀手如同鬼魅般出现，趁着火势，竟是要来一个斩草除根。
陆允礼被那群杀手死死缠住，脱不开身，只那么一瞬间的耽搁，雕梁画栋的房间，那粗壮的大梁便“轰隆”一声应声而倒。
“镇远大将军闻讯赶回来时，我跪在他们烧得焦黑的尸体旁边，只捡出来半块碎掉的玉佩……”
陆允礼仓促逃出，悲愤的镇远老将军认定了这是“青见影”放的火、杀的人，发誓天上地下，定要将其捉拿伏法，血债血偿。
“所以你说你不能上京师，是因为朝廷在追捕你，对不对？”秦楚云轻声问。
陆允礼双目有些失神，呆滞地点点头，自顾自地呢喃：“邵将军他根本不知道，光怀是这个世间最耀眼、最出色的男儿汉，我敬他重他，与他生死相交，又怎会害他……不对，是我害了他！”
“是我自作主张，暴露了我们二人的行踪……”
他猛地抬手，狠狠捶在床沿上，压抑己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，顺着脸颊滚落。
那是一种绝望的呜咽，像困兽的悲鸣。秦楚云无言地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，手掌轻轻摸着他的发丝，试图给他一些力量。
“你一定己经替你的好友报过仇了吧？”她低头，声音有些发紧，喉咙堵得难受。
伤害这样纯粹的人，这帮匪徒，即便百死也难赎其罪。她的眸中，寒光陡现。
陆允礼猛地抬起头，眼中布满血丝，声音嘶哑却带着刻骨的恨意：“当然！黑水帮上下三百余口，我让他们一个个在绝望中死去！剥皮抽筋，点天灯，日夜哀嚎，我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不如死！”
“我要让他们知道，动我兄弟者，天上地下，无处可逃！”
“可那又有什么用呢……”滔天的恨意过后，是更深的无力和悲哀，他声音哽咽不止，“死者己逝，他们本应拥有一个幸福、光明的未来，不应该以这种方式……”
他紧紧抓住秦楚云的手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：“娘子……‘青见影’是个不祥不堪的名号，我永远不希望你和这个名号扯上任何关系，故而，我总想着彻底埋葬它，偷偷解决所有与它相关的麻烦。”
“我不希望那些肮脏事，污了你的手、你的耳朵、你的眼睛。”
秦楚云没说话。
她能说什么？说“别难过了”？还是“都过去了”？
屁用没有。
若不是她曾入他梦境，亲眼见过那片火海，光听他这几句轻描淡写的叙述，哪里能体会到他万分之一的痛楚。
他那是痛到不想活了。怕是这三年来，他夜夜都在问自己，为什么死的不是他。
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，转了几个圈，都觉得不合时宜，最后只化为手上轻柔的安抚，一下，又一下，拍着怀中像个孩子般颤抖的男人。
过了好一会儿，陆允礼急促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。
秦楚云这才找到空隙开腔道：“那伙黑水帮的人，怎会知道你和邵光怀的关系？你不是说，去招惹他们的，只有你一个？江湖上，知道‘青见影’其实是两个人的人，可没几个。”
“！”陆允礼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，浑身陡然一僵。
他猛地抬起头，先前还布满悲伤的眸子，此刻渐渐燃起一种混杂着绝望与噬人黑暗的火焰，牙关再次咬得“咯咯”作响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：“你是说……有人……出卖了我和光怀……”
“恐怕这个人，远在天边，近在眼前。”秦楚云声带怒意，眼眸之中飘着凛冽暴风雪，“就在州判府的大牢里。”
“……罗三手！”陆允礼嘶吼出声，那双眼瞬间红得能滴出血来，“那个渣滓！我要去宰了他！”
是啊！这么明显的破绽！他当时悲愤欲绝，满心都是复仇的火焰，竟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看出来！
三年！整整三年！他以为自己手刃了所有仇人，却让真正的元凶多活了三年！
醉春楼那次！揽月舫那次！他有多少次机会能结果了那畜生，可他……他竟然都留了手！
陆允礼“噌”地一下站起身，抓起桌上的佩剑，转身就要往外冲，夜风灌入，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。
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。
陆允礼动作一顿，胸膛剧烈起伏着，回头看向秦楚云，眼中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。
但一对上她幽黑深邃的眸子，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了下去，声音也低了下来，带着些许不确定：“娘子……你不想我去？我……我听你的。”
他没忘，今晚这番掏心掏肺，是为了求娘子原谅。
兄弟的仇固然要报，可娘子，才是他现在最不能失去的。
“我和你一起去。”秦楚云站起身，走到他身边。“如此人渣，让他随随便便死了，岂不是太便宜了他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