差一刻不到午时,秦楚云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,便慢悠悠踱到院门口,刚拉开门栓,就见巷子口拐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龙三叔肩上斜挎着一张油光锃亮的硬弓,脚下蹬着一双厚底的麂皮快靴,走起路来虎虎生风,人未到,洪亮的嗓门先到了:“云妹子,这不赶巧了么!这就上山去?”
龙三以前喊她“陆家那口子”,后来秦楚云名声响了,村里人都敬畏地称她“秦仙师”,唯独龙三,还是亲亲热热地喊她“云妹子”,透着一股子打未出名时就认下的熟稔劲儿。
“嗯,三叔,劳烦你带路了。”秦楚云点点头,脸上挂着浅笑,客气得很。
“嗨!啥劳烦不劳烦的!”龙三蒲扇般的大手一挥,浑不在意。
“顺道的事儿!昨儿陆秀才那小子特地跑来跟我说,我就拍着胸脯跟他打了包票了!他家媳妇儿,我怎么给带上山的,就怎么给带下山,保管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少了他的!”
他拍了拍胸脯,发出“嘭嘭”的闷响。这爽朗的大嗓门,听着却不让人觉得粗鄙,反倒有种山里人的实在劲儿,让秦楚云心里踏实不少。
跟这种没什么弯弯绕绕心眼儿的人打交道,她向来是最放松的。
到了蔑安山山脚下,树木葱郁,蝉鸣阵阵。
龙三这才想起来正事,他上下打量了秦楚云几眼,那眼神活像在看一只一捏就碎的瓷娃娃,嘿了一声:“云妹子啊,今儿个上山,你打算上哪儿转悠转悠啊?”
他指了指云雾缭绕的山顶,“你这小身板,该不会是想不开要爬到顶上去吧?那可得累掉半条命!”
秦楚云心里早有了谱,也不绕弯子,开门见山地问道:“三叔,您老可知道这蔑安山上,有没有那种长年累月都住山里的老猎户?”
“最好是在这片山头打猎超过三十年的,我想去拜访拜访。”
龙三被她问得一愣,“嘶”了一声,抬手挠了挠油光光的后脑勺,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色。
他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,显然是在搜肠刮肚地回忆:“老猎户……三十年以上……”
他咂摸着嘴,“听我过世的老爹提过一嘴,说是早年间,这山腰靠近北边那一片,确实住着几户打猎的老把式,我爹年轻那会儿还跟着人家屁股后头学过一阵子打套子呢。”
又摸了摸后脑勺,有些不确定地补充道:“不过这都多少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事儿了,人还在不在,搬没搬走,可就不好说了。”
秦楚云眉梢微动了动:这事儿看来,还真有点悬。
“成,那咱们就先上山腰那片儿瞅瞅。”
有龙三叔这老马识途的猎户领路,果然事半功倍。两人脚下生风,不多时便到了半山腰。
这一路上,龙三叔时不时还得停下来等秦楚云,结果发现人家姑娘连大气儿都没喘一口,脸不红心不跳的,额头上连颗汗珠子都没见着。
龙三啧啧称奇,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瞪着秦楚云,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:“我说云妹子,你这瞧着细胳膊细腿的,咋走这山路跟走平地似的?比我这天天山里窜的还利索!”
秦楚云莞尔一笑,语气轻松:“三叔忘了?我每日晨起都要练功的。”
龙三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:“哦对对对!陆秀才那小子也是个练家子,你跟着他,想来也学了不少强身健体的法子。”
他点点头,觉得这事儿说得通。
眼看日头渐渐升高,秦楚云停下脚步,指了指前方一片密林:“三叔,您老自个儿去忙活您的吧,我在这附近转转,找找看。太阳落山前,我回这儿跟您会合,一道下山。”
龙三一听,眉头立马拧成了个疙瘩:“这哪成啊!我可是跟陆秀才打了包票的,得把你囫囵个儿带回去!这山里头,可不太平。”
“我的本事,三叔你是知道的。”秦楚云却是不以为意,朝他俏皮地眨了眨双眼,“这山里的精怪鬼神,只要我想,招来几个帮我开路都成,我怕它个甚?”
龙三闻言,先是一愣,随即猛地一拍脑门,“哎哟喂!”
他叫了一声,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,“瞧我这猪脑子!可不是嘛!云妹子你这通天彻地的本事,哪儿用得着我这老骨头瞎操心!没准我跟着,还碍着你施展手脚呢!”
他当即也不再磨叽,爽快地递过去一个白白的小东西:“成!那你自个儿当心些!有事儿你就吹响这个骨哨!”
“我们打猎都靠这个联系着,若是我没来,也会有其他人来帮忙的,这小东西吵着呢!”
说罢,提着他那把沉甸甸的硬弓,身形矫健得像只山猫,“嗖”地一下就钻进了茂密的林子里,转眼不见了踪影。
秦楚云郑而重之把那只骨哨揣进怀里,拍了拍,这才抬眼环顾西周。
这山林子莽莽苍苍,一眼望不到头,树挨着树,藤缠着藤,枝叶遮天蔽日,地上积着厚厚的腐叶,踩上去噗嗤噗嗤的。
别说人烟了,连条正经的路都瞧不见,蚊子倒是嗡嗡地围着她打转。这鬼地方,哪儿瞅着都不像能住人的。
她撇撇嘴,也懒得费那脑筋,估摸了一下日头的位置,认准了龙三叔说的北边,抬脚就走。
她这次来蔑安山,可不是真来游山玩水的。
自从上次研究裕安城收回来的聚阴盆之后,她就有一个初步的想法。
如果说,腾云观是先用某种独特手段滋养阴器,再将阴器随意投放的话,阴器应当是不会产生主动侵害其他生命的意识和本能的,反而会在年复一年的岁月中,将阴气逸散溃败。
但阴蚀珠和聚阴盆,除了最基本的浓郁阴气特征之外,却无一例外,都进阶了,产生了主动侵害他人生命的本能。
并且,那两个牛鼻子老道——按杜远和廖凡“待阴器成事,怨气冲天后回收”的说法,腾云观显然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。
那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呢?让阴器“活”过来。
她想到了一点:安澜河残存的龙气,也就是先帝的一缕“气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