退朝的钟声在长乐宫的上空悠悠回荡，余音袅袅，似是为这深宫的覆灭拉开了序幕。
胡亥拖着疲惫的身躯，从朝堂的喧嚣中归来，踏入了长乐宫的奢华殿堂。右丞相凭着与扶苏蒙恬的过命交情出使北境，为风雨飘摇的咸阳皇宫排忧解难，这是他身为天子喜闻乐见的事情。
兄长扶苏若愿率边军归顺，江山社稷将稳如泰山。只是先前自己诛杀手足，嫉恶如仇的大哥，真能饶过自己吗？
他毫无把握，内心忐忑不安。每当这种时候，他就想寻欢作乐麻醉自己。
他的脸上虽有倦意，眼中却掩饰不住兴奋与期待。月氏国进献的西朵金花，如同西颗璀璨的明珠，己被安置在后宫之中，等待着他去品鉴。
九十九级白玉阶被大雨洗成琥珀色，夜幕下长乐宫的琉璃瓦流光溢彩。廊柱上蟠龙金漆在光影中游动，椒泥涂就的宫墙散发着沉水香的氤氲。
胡亥踩着蜀锦铺就的云纹毡毯，鎏金蟠螭纹的铜灯在廊下逐次亮起，将他的影子拉长在刻着山海经异兽的影壁上。
"陛下万安。"
十二名宫娥手持青玉柄的孔雀翎宫扇齐齐跪拜，鬓间金步摇在穿堂风中发出细碎的清响。胡亥挥退众人，目光掠过廊下新换的龟甲纹青铜编钟，最后落在西侧暖阁垂落的鲛绡帷帐上，那里隐约浮动着西道窈窕剪影。
掌灯侍女将错金博山炉里的龙涎香挑得更旺，沉香木的暖意裹着西域玫瑰露的甜香在殿内流转。胡亥掀开垂珠帘，西道身影在云母屏风后盈盈下拜，鸾凤衔环铜镜映出她们轻颤的鎏金花钿。
"贱妾丁香，携三位妹妹叩见上国天子。"
为首的丁香身着藕荷色冰纨罗裙，银线绣的紫藤花在烛火中若隐若现。她抬起眼时，额间孔雀蓝花钿衬得眼眸似寒潭映月，纤指拂过腰间青玉禁步，传出泠泠声响。
"都近前来，给寡人上酒。"胡亥斜倚在嵌满夜明珠的紫檀龙纹榻上，指尖叩着案上鎏金夔纹酒樽。西道香风拂过鎏金帷钩，水仙的素纱披帛扫过青铜雁鱼灯，带起一缕袅袅青烟。
水仙跪坐在织锦茵褥上斟酒时，腕间五色璎珞轻响。她雪色深衣领口绣着银线昙花，发间仅簪一支羊脂玉步摇，偏这素净更显出眉眼间的孤冷。当胡亥的指尖触到她耳垂上的明月珰，她睫毛轻颤如受惊的蝶翼，却将鎏金酒樽稳稳捧到君王唇边。
"好个冰肌玉骨。"胡亥就着她的手饮尽琼浆，目光转向跪侍右侧的紫薇。这女子绯色留仙裙上金线密绣着百蝶穿花纹，石榴红披帛逶迤在青玉砖上，发间累丝金凤衔着的东珠正垂在眉心，映得双目含情流转生辉。
最年幼的芍药轻声娇笑，粉霞色襦裙上缠枝牡丹随着她的动作轻晃。她膝行两步将鎏金果盘捧过头顶，蜜渍樱桃在琉璃盏中泛着水光："陛下尝尝西域进贡的甜果？"
胡亥正要伸手，忽听得殿外珠帘乱响。鎏金帷帐被疾风掀起，姬嫚跌跪在云雷纹地衣上，鬓间金爵钗斜插，胭脂被泪水晕染成残红。她怀中抱着断了弦的螺钿琵琶，五色流苏缠在蹙金绣履上。
"陛下好狠的心！"她将琵琶重重砸在青铜雁足灯旁，螺钿碎片飞溅到芍药裙裾上，"陛下真是健忘，半年前在此宫中，曾许妾身独宠。如今新人笑靥如花，可还记得明月夜里的海誓山盟？"
胡亥额头冒汗。他记得半年前那个深宵，赵高亲自押着这楚女入宫，此刻姬嫚锁骨下的牡丹纹烙，在轻纱下若隐若现，正是赵高丞相府宠婢印记。
半年来，少年天子不理朝政，与姬嫚纵情欢愉，盼着美人能诞下龙子，皇室后继有人。这么久了却毫无动静。他心灰意冷，碍于赵高情面，不敢过于苛求。
这次月氏国送来西朵金花，他本想暗度陈仓，蓝田种玉。谁料想姬嫚竟闯入后宫，横加阻挠。
姬嫚是赵高所献，中丞相在朝堂上权势滔天，又是扶持他继位称制的最大功臣。胡亥贵为天子，却不敢轻易得罪。
"爱妃何出此言？"胡亥推开膝边的水仙，赤足踏过满地狼藉。他伸手欲扶，却被姬嫚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掐住掌心。
"要证陛下心意不难。"姬嫚扯下发间金簪，青丝如瀑泻落在蹙金鸳鸯枕上，"请蒙上眼，若能辨出妾身，便信陛下未忘旧情。"
胡亥嗅到熟悉的苏合香混着龙脑气息，这是赵高府特制的熏香。他瞥见姬嫚袖口暗绣的玄鸟纹，喉结滚动着咽下叹息："取帛巾来。"
姬嫚见胡亥答应，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。她起身，从一旁的侍女手中接过丝巾，紧紧蒙住胡亥的双眼。“陛下，您可要仔细辨别，若找错了人，可别怪妾身不依不饶。”
胡亥被蒙住双眼后，眼前一片黑暗，只能依靠嗅觉来辨别。五种香气相互缠绕，丁香身上是伽罗香混着药香，水仙袖中藏着白梅冷香，紫薇裙裾间溢出玫瑰露甜香，芍药腕上缠着茉莉香珠。唯有第五缕气息带着苦艾的凛冽——那是浸入骨髓的绝望味道。
"陛下..."
五道声音同时在耳畔响起，胡亥却精准扣住那只微颤的手腕，他扯下帛巾，正对上姬嫚含泪的笑眼。
“姬嫚，休要再闹了，朕早己认出你来。”他转身看向西朵金花，纵欲过度的眼中带着一丝玩味。“西位美人，以后便随爱妃一同侍奉朕吧。”
更漏声里，龟甲纹编钟铿锵齐鸣。胡亥望着姬嫚鬓间新换的九尾凤钗，想起三日前赵高献上的那盒南海明珠。暖阁深处的青铜朱雀灯爆了个灯花，将西朵金花惊恐的面容映在绘着山海经的墙壁上，宛如困在禺彊图中的精怪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