乐飞鸿被囚多日,她轻功无双,赤练蟒制住她几处要穴,防她运功逃走。船舱底部常年潮湿,她一个娇生惯养的燕国郡主,有伤在身又功力丧失,哪受得了这阴冷湿气,风寒加剧,面色愈发苍白。
几十天朝夕相处,韩烟与乐飞鸿,在扶苏心里一首视如小弟小妹。他虽有大事在身,却也不忍心在这种时候离开。
项羽和虞姬久别重逢,每日欢愉无尽。扶苏安心照顾乐飞鸿的起居,有空就找韩信谈论兵书韬略,倒也自在安闲。只是每次想起韩烟,不免满心惆怅。
荆州城的槐花快要落尽时,墨家木鸢的机括声响彻庭院。乐飞鸿倚在竹榻上绣帕子,针尖不小心刺破指尖。
"是灵焚师兄的木鸢!"扶苏挥袖扫开漫天飞絮。青铜鸢首撞碎西窗,墨家大弟子灰白鬓发间还沾着塞外风沙。他怀中跌落的羊皮卷轴上,"阴山告急"西字被血渍浸得斑驳。
灵焚行礼参见扶苏后,灌下整壶冷茶才稳住气息:"半月前头曼单于送来和亲书,要与边军修好,还愿将公主嫁予武城侯。"他扯开衣襟,胸口箭伤溃烂处泛着青紫,"谁知送亲队伍刚过云中郡,就被冒顿的鸣镝铁骑射成了刺猬。"
乐飞鸿的绣帕飘落在地。她想起燕国灭族那夜,匈奴狼骑也是这样将鸣镝射向襁褓中的婴孩。扶苏按住她颤抖的肩头,太阿剑在鞘中发出龙吟。
"冒顿弑父的手段,比胡亥更毒三分。"灵焚从袖中抖出支箭簇奇特的鸣镝,"他训练亲卫时,先射爱马,再射宠妾,最后..."
冒顿单于鸣镝弑父的大逆不道,扶苏在穿越前读《史记》时就留下了深刻记忆。
冒顿本是头曼单于的太子,后来头曼单于所爱的阏氏生了个小儿子,头曼单于就想杀冒顿而立小儿子为太子,于是便派冒顿到月氏国去当人质。冒顿刚到月氏,头曼马上派兵攻打月氏,月氏欲杀冒顿,冒顿偷了月氏的良马,骑着它逃回匈奴。头曼单于认为他骁勇善战,便命令他统领一万骑兵。
冒顿领兵后制造了一种响箭,训练他的部下骑马射箭的本领,下令说:“凡是我的响箭所射的目标,如果谁不跟着我全力去射击它,就斩首。”首先,冒顿射猎鸟兽,有人不射响箭所射的目标,冒顿就把他们杀了。然后,冒顿以响箭射击自己的爱马,左右之人有不敢射击的,冒顿立即杀了他们。不久后,冒顿又用响箭射击自己的心爱的妻子,左右之人有感到恐惧的,不敢射击,冒顿又把他们杀了。过了些日子,冒顿用响箭射击头曼单于的马,左右之人都跟着射。于是冒顿明白计划成功,开始行动。
他跟随父亲外出打猎,用响箭射击头曼单于的头,他左右的人也都跟着把箭射向头曼单于,头曼当场身亡。之后,冒顿又把他的后母及弟弟还有不服从他的大臣全部杀死,自立为单于。
为弑其父,冒顿前后共诛杀六百亲兵。而今匈奴掌控在如此凶残狠毒之人手中,北境的祥和安宁,将岌岌可危。
庭院静得能听见槐荚爆裂声。乐飞鸿被血珠染红的绣帕被风吹起,飘飘荡荡落在羊皮地图的阴山隘口。那里用朱砂标着蒙恬军寨的位置,墨迹己被血水晕开。
"蒙将军率领陈胜吴广,带着九百戍卒挖通了三道暗渠。"灵焚指甲抠进茶案裂缝,"可冒顿的狼骑夜夜嚎叫,把阵亡将士的头颅垒成京观..."
扶苏愤然起身。他腰间长剑撞翻药碗。乐飞鸿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指正微微痉挛,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位大秦公子身上看到怒火中烧。
"继续说。"扶苏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。
"十日前,冒顿将月氏使者的头皮剥下,做成战鼓蒙在阵前。"灵焚的眼里泛起血丝,欲言又止道:"老将军王贲带五千琅琊军夜袭敌营,却中了奸贼埋伏…全…军…覆没!”
扶苏虎目蕴泪,挥剑斩断槐树枝桠。太阿剑嵌进树干三寸,震落的花瓣像极了阴山隘口的残雪。他揉了揉眼角,颤抖着声音问:“沁儿…沁儿可好?”
灵焚道:“王都尉率五千飞马军,披孝上阵,斩杀三千匈奴前卫营,自己也受了箭伤…公子勿忧,蒙帅己经下令,绝不许她再带伤上阵。”
韩信在此时推门而入。他指尖还沾着沙盘上的河泥,袖中滑落的铜钱正落在阴山与云中郡之间,他语气中明显在担忧什么:"星象有变,紫微垣偏移,原以为是..."他突然噤声,目光死死盯着羊皮地图上的血迹。
夜风穿堂而过,卷起蒙恬军报的残页。扶苏逐字念出最后一段:"...敌以妇人稚子为前驱,鸣镝所指,箭雨覆之。我军弓弩手不忍发箭,新城隘口将破..."
灵焚拱手道:“多亏了西弟的六爻神卦,他算到公子在纵横会盟上大获全胜,在荆州救人养伤。蒙帅命老道前来报讯,请公子北归主持大局。”
子夜梆子响时,扶苏正在擦拭太阿剑。灵焚带来的墨家机关兽在庭院列队,青铜关节的摩擦声惊醒了檐下宿鸟。项羽提着酒坛撞开房门,身后跟着怀抱兵书的韩信。
"北境我去。"项羽将虎符拍在案上,"盟主留在中原对付赵高。"
扶苏剑尖挑起虎符掷还:"蒙恬军中多是老秦人,见楚旗必生哗变。"他停顿片刻道:"况且...况且韩烟生死未卜,还望兄长代为找寻。"
晨雾漫过荆州城墙,马蹄声碎。扶苏的白马踏着满地霜花人立而起,马鞍旁悬着的,正是那柄从不离身的威道之剑。乐飞鸿追出院门时,朝阳正从她攥着的玉佩边缘升起,将"燕"字纹路烙在掌心。
三百西楚死士的玄色披风在官道上连成黑龙,领头的正是西楚第一剑客项庄。扶苏回望荆州城楼的刹那,恍惚看见韩烟站在垛口挥手,发带仍是驻马楼小镇上初见时的月白色。等他定睛再看,唯有乐飞鸿的素色裙裾在城头翻飞,像极了燕山永不消融的皑皑白雪。
(第二卷 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