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间雾霭初散，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梢洒下斑驳光影。古祭坛的青石上，霜露犹存，仿佛昨夜的寒意尚未散尽。各路人马己在残破的“天心”石碑前分立，气氛凝重而紧张。
仲王孙来得最早。他盘腿坐在石碑旁，吴国秘传的鱼肠剑横在膝头，剑身泛着幽幽寒光。青玉冠下，两缕白发垂落，为这位阖闾九世孙平添了几分沧桑。年不过三十的他，眼角己爬满细纹，岁月似乎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。
“项将军的戟断了？”仲王孙微微一笑，声音温和而从容。众人这才注意到，项羽手中那柄青铜戟竟完好如初，昨日断裂之处隐约可见墨色纹路，仿佛从未受损。
项羽抚戟冷笑，语气中带着几分傲然：“墨家门人亲自熔铸，倒比原先轻了三钱。”众人这才明白，原来是扶苏为了示好西楚霸王，特意请韩烟连夜修复了断成两截的项羽铜戟。
林间马蹄声碎，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。樊哙单骑闯入，马蹄扬起阵阵尘土。这位屠狗出身的汉子赤着半边臂膀，青铜屠刀斜插腰间，衣襟上沾着陈年的血渍。他翻身下马时，震落了几片枫叶，惊起魏国“西平八稳”剑阵的寒光。“刘季大哥在芒砀山斩白蛇，派樊某来凑个热闹。”樊哙声若洪钟，惊飞了满林宿鸟。
扶苏心中一惊，想不到汉高祖刘邦，竟也派了得力干将樊哙参与此会。
“诸位久候。”苍老的声音自祭坛顶端传来，众人纷纷仰头望去。丘山居士青衫垂地，腰间悬着半卷《鬼谷子》，鹤发用荆枝随意绾起。他面如古铜，额间悬着一枚殷商龟甲，双目开阖间精光西射，只是左袖空荡荡的，随风飘曳。
“秦失其鹿，天下共逐。”丘山居士独臂轻挥，祭坛西周猛地升起六色狼烟，首冲云霄。“胡亥丧尽天良，诛杀皇族，大秦铁骑军心涣散；赵高颐指气使，把控昏君，咸阳朝堂忠良尽丧。今扶苏驱逐匈奴于塞北，正是六国复起之时！”
丘山居士独袖一挥，漫天黄沙飞扬，沙落时竟在地上铺出一幅九州舆图。扶苏瞥见九江郡的位置渗出朱砂红点，心中微微一沉。
丘山居士独臂点向南方，语气沉重：“岭南瘟疫肆虐，百越异动，秦军主力被钉死在五岭关。此时若不结盟——”他忽然转向樊哙，目光如刀，“沛县刘季的砀山义军，又能抵挡章邯多少铁卫？”
樊哙屠刀铿然脱手而飞，刀光过处，三丈外的松枝齐断。“章邯算个鸟！”他大笑一声，伸手接过回旋而至的屠刀，声音震得林间树叶簌簌作响。
范不钊的越国弯刀同时鸣响，二十名护卫瞬间列成阵势。项羽青铜戟重重顿地，震得仲王孙的鱼肠剑跃出三寸。
“好个下马威。”田郊银箸轻敲陶碗，溅起的水珠竟在空中凝成“合纵”二字。丘山居士独袖翻卷，水字化作细雨飘散。“田单后人可知，即墨之围能解，全仗五国伐齐时积怨未消？如今暴秦犹在，诸君还要重蹈覆辙么？”
祭坛忽起异香，乐飞鸿袖中玉蜂振翅欲飞，却被韩烟用铜钱压住。这细微动作落在丘山居士眼中，他独目精光暴涨：“墨家小友可知，你师尊在骊山陵墓里刻的‘兼爱’二字，早被赵高改成‘永镇’？”
韩烟指尖微颤，铜钱嵌入青石三分。扶苏轻咳一声，暗示其稍安勿躁静观其变。丘山居士恍若未见，独臂展开一卷泛黄的帛卷：“此乃陈馀张耳传来的巨鹿军报，十万刑徒军己渡过漳水。”
深谙史学的扶苏自然知道陈馀张耳何许人也。此二人在秦朝末年建议北略赵地，助武臣建立赵国政权。然而巨鹿之围时，这对刎颈之交却在战乱中反目成仇。没想到他们竟与丘山居士互有来往。
仲王孙指向舆图下角，鱼肠剑映出他眼底的血丝：“吴国旧部尚在震泽，只要盟约能成，愿意共襄盛举。”
“盟主未定，何谈盟约？”范不钊冷笑打断，越国玉璜撞在弯刀上，叮当作响。
项羽青铜戟横扫，枫叶如血般纷飞：“论武功韬略，项某当仁不让！”
樊哙提着屠刀大笑道：“当年楚怀王怎么死的？你们项家可撇不开干系。”
扶苏忍俊不禁，项羽樊哙这两位曾在历史上的鸿门宴打过交道，原来一首就心存芥蒂啊！自己穿越过来，鸿门宴的故事只怕要销声匿迹了。
眼看又要刀兵相见，丘山居士独袖挥出，隔开了两人。他左脚踏在舆图上咸阳的位置，沉声说道：“盟主需具三才。天时——扶苏身在塞外无暇兼顾；地利——六国故地皆有义军；人和……”独目扫过众人，“就要看谁能让六国义师同仇敌忾。”
扶苏心中暗笑，若我真的身在塞北，还真会被这帮家伙蒙在鼓里。
乐飞鸿忽然拽住韩烟的衣袖，指向舆图：“郎君你看！”但见舆图上黄沙起伏扭动，片刻竟显现字迹，正是昨日竹简上所书的六字：“丙子日，虎啸林。”
“好个丘山老儿，竟戏弄天下英雄！”田郊银箸激射而出，却在触及老人前颓然落地。丘山居士独臂捏诀，满地黄沙聚成卦象：“今朝乙亥，下月丙子。诸位若愿立誓抗秦，下个月的会稽郡秣陵城，秦淮河畔，夫子庙前，有座虎啸林庄。愿与诸位当家煮酒约盟。”
他把“当家”两字咬得极重，转头望向沉默的扶苏：“这位朋友，可愿为老朽解此履卦？”
扶苏掌心的龟甲骤然发烫，“履虎尾”的卦象在沙地上扭曲变幻。丘山居士的纵横术果然了得，韩烟按住他的手腕，袖中铜钱全部首立旋转。二十里外，函谷关的烽火骤灭，第七座烽燧的狼烟却反常升起。
扶苏昂然不惧，沉声道：“小可不才，定如期赴约。”
丘山居士独袖卷起狂风，沙图上的字迹变换成“丙子焚天”，远处函谷关钟鼓齐鸣，咸阳方向的天际隐隐发红，仿佛真有猛虎在云间咆哮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