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阵香风掠过，先前踏帆而来的女子飘然落座，她身姿曼妙，面容绝美，却带着一股不容小觑的气势。坐下后纤指轻点，将“法”字改成“術”字，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：“田先生又在卖弄齐国稷下学问？鬼谷传人要的是捭阖之道，可不是你们法家的刑名之术。”
她鬓边的金步摇晃动时，扶苏看清那竟是咸阳宫造办处的工艺，心中微微一惊。这女子来历不凡，绝非寻常江湖人物。
青衫文士银箸突然刺向女子曲池穴，出手如电，显然是想先发制人。一边说着："邹衍的五德终始说，可比商君之法有趣多了。"
邹衍是燕昭王老师，看样子这黄裳女子竟是燕国人。
女子却毫不慌乱，罗袖翻卷，袖中银光一闪，飞出数只玉蜂，首指青衫文士的咽喉。两人动作皆快如闪电，眼看就要两败俱伤，却听西北桌传来破空声，项羽的青铜戟首射而来，戟尖挑着块黍饼，不偏不倚隔开了银箸与玉蜂。
玉蜂受阻，盘旋着飞回女子袖中。
“田先生，乐姑娘，两位何必如此？”项羽声音沉稳而有力，他手中青铜戟一挥，将两人逼退开来。
那黍饼落地后裂开，露出张帛片残角，隐约可见“会盟”二字。
扶苏暗想，这项羽果然是世间枭雄，貌似粗豪却心思缜密，在尔虞我诈之间，尚想着拉拢对手。
黄裳女子嗤笑道：“田单的后人，果然还记着即墨之围。”她的声音清脆动听，却带着一丝冷意，明显在嘲讽田郊。
田郊反唇相讥道：“你家先祖乐毅，在燕惠王跟前才是吃力不讨好呢。”
即墨之战，田单使诈，诱使燕国撤换骁将乐毅，才保全了齐国七十座城池。自那之后，田、乐两家，结下不共戴天之仇。
扶苏指尖轻叩桌案，发出轻微的声响。韩烟会意，假装失手打翻了茶壶。滚烫的茶水泼向项羽脚边，袖中却飞出半枚铜钱，将青铜戟切成两段。
众人惊愕间，韩烟视若无睹，提起茶壶替田郊加水，道：“田兄当世豪杰，何苦向弱女子发难。”
此举，既是为燕国女子撑腰，又暗示项羽，人外有人，天外有天，切勿逞匹夫之勇。
乐姓女子娇躯微颤，一双美目，闪闪发亮地粘在韩烟俊俏无俦的脸上。
“好个推己及人功。”田郊转头看向韩烟，眼中闪过一丝精光，“小兄弟这手投石问路的功夫，倒像是墨家机关术。”
他银箸在空中虚画，溅落的水珠竟组成个“六”字，笔法刚劲有力。哂笑道：“我花了三年时间，替墨家钜子找回《非攻篇》，阁下不知习得几成？”
韩烟拱手道：“师尊常说：齐国田郊，破城之矛。田兄攻击力闻名于世，可见一斑。”这师尊之言纯属临时瞎编，就为了给对方送顶高帽，毕竟这家伙，与墨家钜子有些交情。
田郊显然颇为自得，语气明显缓和道：“两位可知，这茶棚之内，除了眼前的楚国后裔和燕国郡主，还有多少六国豪杰？”
韩烟装糊涂道：“正要请教，在下洗耳恭听。”
黄裳女子忸怩着瞄了韩烟一眼，插话道：“郎君，奴家乐飞鸿，燕国人。那葛衣老者是韩国兵家高手詹天左；西名白衣剑客是魏国皇宫都尉“西平八稳”；那太行五枭原先是赵国的禁军指挥；那三人一桌的莫要小瞧，虽说撑船摇橹，却叫黄河三蛟，是鲁国水军将领的后裔。”
不待田郊开口，乐飞鸿抢先一步，将在场众人介绍的一清二楚。
扶苏暗自心惊，先帝所灭的诸侯国，均有人前来赴约，这丘山居士，不知道究竟有何图谋？
渡口忽起骚动，二十匹快马呼啸而来，蹄声如雷，扬起一片尘土。当先老者白发结成百越特有的藤甲髻，腰间弯刀缀着越国玉璜，显得格外与众不同。马队掠过茶棚时，老者扬手掷出竹简，深深嵌入“西海茶棚”的旗杆：“楚国人记好了，姑苏城破那日，你们的战车碾碎了多少采菱船！”
乐飞鸿瞟了一眼，回头又痴痴望着韩烟，道：“这白发老人是越国曾经的当朝太师范不钊，据说是商圣范蠡后人。”
项羽怒吼着掷出半截青铜戟，却被老者用弯刀挑飞。韩烟突然低呼：“公子看那竹简！”残阳映照下，简上朱砂字迹分明写着“丙子日，虎啸林”。
黄河三蛟中的疤脸汉子大笑说：“什么纵横大会，分明是丧家之犬……”话音戛然而止，他咽喉处多了枚燕尾镖。
范不钊吹了吹指尖，不屑道：“黄河里的王八也配谈天下大势？若存心破坏大会，下场当如此獠。”
黄河三蛟另两位挺身而起，二十柄弯刀忽然出鞘，刀锋寒光闪闪，两人被逼颓然坐倒。
范不钊拱手朝项羽道：“老夫重提旧事，就是要宣布一项规定，无论过往有何恩怨，今日须一笔勾销。还望在场众位高人，好自为之。”
项羽虎目一睁问：“此规是否丘山居士所定？”
范不钊道：“正是。”
暮色渐浓，田郊用银箸敲碗作歌：“岂曰无衣，与子同袍……”项羽接唱：“修我戈矛，与子同仇！”
扶苏感觉，这首《秦风?无衣》被这诸侯国的落魄子弟一唱，竟然别有一番滋味。
歌声里，魏国詹天左的九连环拼成战车形状，燕国乐飞鸿的金线绣出地图，项羽田郊两人相视一笑，不知道在筹划什么。
扶苏蘸着茶水在桌面勾画，韩烟瞥见是一张人物关系图。当画到“丘山居士”时，渡口忽然传来虎啸，惊得马匹纷纷人立而起。二十里外函谷关的烽火台次第亮起，暮色中宛如七星坠地。
“明日午时。”田郊目光斜睨扶苏，袖中滑落半片龟甲，“虎啸林里缺个辨阴阳的。”扶苏拾起龟甲，见灼纹组成卦象竟是“履虎尾”。
履卦寓意着虽然面临危险，但只要谨慎行事，就可以避免灾祸。
扶苏望向韩烟。却见乐飞鸿剪水双瞳，也正痴痴看着韩烟，身前茶碗侧翻也浑然不觉。
扶苏微微一笑，他抬起头，目光扫过茶棚内众人，心中暗道：明日虎啸林中，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