扶苏处理好咸阳之事,又解决了陈胜吴广的后顾之忧,现在迫切想见到蒙毅,听听他对时局的分析。
胡亥称制后,横征暴敛,残害手足,如此行径令人发指。若是贸然发兵咸阳,扶苏担心天下大乱,动摇大秦根基。
蒙毅朝堂主政三十载,辅佐先帝统一六国,这位远见卓识的功勋老臣,定能给出最适当的对策。
自从蒙毅南下联络旧部,就杳无音信,扶苏两世记忆里都没有从政经验,身边又缺少精通谋略的文臣,不免捉襟见肘。
扶苏携韩烟策马向南,自从侯府突围之后,这小兄弟便郁郁寡欢,有次问他为何不随王沁父女从地道脱身,这家伙竟翻着白眼说跟人家不熟,非要跟着自己一路刀光剑影的,真是小孩家脾性。
这一日经过蒲津渡西渡黄河,舟中乘客稀少,脚下浑水滔滔,对岸中条山北麓隐约在望,想起金末元初诗人元好问作的一首《水调歌头》,不由豪情满怀,随口吟唱道:
“黄河九天上,人鬼瞰重关。长风怒卷高浪,飞洒日光寒。峻似吕梁千仞,壮似钱塘八月,首下洗尘寰。万象入横溃,依旧一峰闲。
仰危巢,双鹄过,杳难攀。人间此险何用,万古秘神奸。不用燃犀下照,未必欲飞强射,有力障狂澜。唤取骑鲸客,挝鼓过银山。”
这是一首抒怀之作。词中通过描写黄河的雄奇壮丽、气势磅礴,寓托了词人在国家危难之秋,以力挽狂澜为己任的自豪和自信。倒是与扶苏此刻的心情非常契合。
坐于船头欣赏风景的韩烟拍手叫好,像后世的粉丝迷妹们一般满脸倾慕,还不忘恭维道:“大哥念诗的样子好俊!”
坐在船尾有位青衫文士,扶苏吟唱时他在击节应和,听扶苏念完,纵身而起,像大鹏展翅般飞向船头。
韩烟凝神戒备,文士却哈哈笑道:“好一个唤取骑鲸客,挝鼓过银山。兄台大手笔大气魄,在下齐国田郊,深表敬佩。”
扶苏见来人身手不凡、容型飘逸,暗自好奇:大秦统一后,车同轨书同文,哪还分什么齐楚燕赵。便道:“先生请了,却不知田兄自称齐人,难道不惧官府耳目?”
船上渡河乘客,此时纷纷侧目而视。
田郊环顾西周,昂然道:“胡亥苛政猛虎,不过是独夫民贼,有何惧哉?”忽然“咦”了一声,又问:“兄台琼枝玉树,难道不是为丘山居士而来?”
扶苏心下茫然,正不知如何作答,韩烟扯了扯他衣角,开口道:“田兄,借一步说话。”
却听得韩烟悄声说:“丘山居士合纵连横,乃当世名家,我兄弟二人仰慕己久,苦于无缘拜会,田兄可否引荐?”
田郊半信半疑,含糊道:“好说,好说,不如一同前往。”
扶苏清楚韩烟人小鬼大,所提之事必有道理,便不再多言。不一会船支靠岸,众人下得船来,码头不远,有间茶棚。
烈日当空,将棚前三尺青幡晒得发白。“西海茶棚”几个褪色的大字在热浪中扭曲摇曳,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炽热的阳光融化。
茶棚里摆放着二十余张榆木桌,好些桌上都己有客人,甚是热闹。这些人与寻常茶客不同,个个佩刀负剑,眼神中透着一股江湖人的锐气与警惕。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,操着不同的口音,却汇聚在这黄河渡口的茶棚中,似乎在等待着什么。
田郊挑了靠里的位置,招呼着两人坐下。扶苏惊奇发现,同舟乘客里有位葛衣老者,此时走进茶棚,旁若无人据席而坐。甚至连摇橹船夫,竟也施施然走了过来,与另两位茶客打着招呼,坦然入座。
茶博士送来一壶香茗,韩烟数着茶水里漂浮的几片茶叶,低声道:“北面那桌上摆的是前魏大梁柳叶剑,和我们同船而来的葛衣老者,身前是先韩上党九连环。”声音压得极低,只有坐在身旁的扶苏能够听见。
扶苏将斗笠倾斜了半寸,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。他的目光在茶棚内扫了一圈,瞥见西首条凳上坐着五个扎红巾的汉子,正在擦拭着弯刀。刀刃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,映出河面上缓缓驶来的商船。
扶苏抬眼望去,桅杆上,有道人影正踏着帆索凌空飞渡,动作矫健如飞鸟。那人着鹅黄披风,凌波微步,罗袜生尘,竟在滚烫的铜帆顶上借力跃起,身姿轻盈,毫不费力。
“太行五枭也敢来凑合纵连横的热闹?”使九连环的葛衣老者突然冷笑,手中铜环叮当作响。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却在这嘈杂的茶棚中显得格外刺耳。
红巾汉子们听到这话,顿时拍案而起,五把鬼头刀同时出鞘,刀柄缀着的骷髅银铃响成一片,清脆而刺耳。为首的眼神中满是怒火,吼道:“哪来的老头,想打架吗?”
茶棚东侧突然传来碎杯之声,划破了这紧张的气氛。众人循声望去,只见一个虬髯大汉袒着双臂虬筋肌肉,露出纹着的楚国图腾。他身材魁梧,满脸长髯,看起来威风凛凛。怒喝道:“项羽在此,看谁敢无事生非!”此人手中握着一柄青铜戟,往地上一顿,只听“嗡”的一声,三丈外灶台上的铁锅竟被震得嗡嗡作响。
扶苏心头剧震,这不是西楚霸王吗!果真是力能扛鼎、气吞山河的八尺男儿。这丘山居士神通广大,竟然请来了此等人物。
“项老弟莫急。”玩九连环的老者将铜环拼成车轮形状,语气却平静如水,“当年秦军破大梁,用的可是你们楚国产的云杉木造冲车?”
他的话音未落,西北角突然传来碗碟坠地声,西个白衣剑客齐声喝道:“韩人无耻鼠辈!只会挑拨离间。”
茶棚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,各方势力相互对峙,仿佛一场大战一触即发。然而在这混乱之中,扶苏却发现同桌而坐的田郊,始终稳如泰山,显得格外与众不同。他正用银箸蘸水在桌面书写,水痕竟是秦篆“法”字,笔锋凌厉,气势非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