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上桑把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,扶苏觉得整个粮仓都在跟着震颤。这秃头墨者把三十座粮囤标成天干地支,每囤粟米袋按《九章算术》堆成垛,活像摆了个巨型八卦阵。
"甲字号囤剩粟米三千六百五十西石七斗。"莫上桑指尖在算盘上跳胡旋舞,"按每人日食半升算,够左翼营吃上..."他抓起炭笔在竹简疾书,算式密密麻麻如蚁群行军,"七十八天零三个时辰!"
扶苏一个头变得三个大,叮嘱道:"莫西弟务须核算准确,马料、军粮可要分开计数。"
莫上桑头也不回,说:"这个自然。丙字号囤干草八百车,每车折合马料日耗..."他换了支朱砂笔在墙面勾出曲线图,"若省去夜哨马匹草料,可多撑九日!"
扶苏掀开乙字号囤仓内的苇席,陈米味混着防虫药气冲鼻而来。莫上桑从身后踱出,说:"此囤霉变率三成七,需掺沙姜粉调配。”他掏出个青铜晷仪,日光透过孔洞在米堆投出光斑,"若有好天时连续翻晒几日,可挽回两成损耗。"
燕无门扛着机关弩晃进来时,莫上桑正用六枚铜钱卜卦。竹签在沙盘划出深痕:"今夜子时,匈奴敢死队要来袭击粮草营。"
他指间三根算筹如穿花蝴蝶般飞舞,"燕二哥,需调两千虎贲卫埋伏于外,得让匈奴这帮狗崽子有来无回。"
"慢着!"扶苏按住沙盘,"此话当真?"
"斥候说匈奴战马近日减料,说明..."莫上桑在沙盘画出三条交错线,"他们要在七日内决生死!"
燕无门拍着胸脯道:“殿下放心,包管万无一失。”
子夜的更梆刚敲过,粮囤外果然窜出无数黑影,两千匈奴敢死队杀声震天,破门而入。战马铁蹄上竟裹着厚厚的狼皮。
燕无门蹲在机关塔上冷笑:"驴球球的,还真来了!"他扳动铜枢,守营军士拉开三十架连弩从草垛弹出,箭雨把先头五十人射成刺猬。
莫上桑在箭楼挥动算旗:"离卦位,拉铁索!"地面跃起上百卫兵,猛然翻起带刺铁索,把偷袭马队绊得人仰马翻。
燕无门甩出机关鸢,翅翼洒下的磷粉照亮敌阵。粮草营的守营军士呼啸而出,匈奴敢死队调转马头,一窝蜂往外逃窜。
混战中,却有三十几个匈奴点燃马尾,火马首奔粮囤飞驰。
莫上桑嘶吼道:“链锁钩,弟兄们上啊,今晚宵夜烤马肉。”两侧涌出百名勇士,钩链飞起猛力回扯,生生将发疯的马群拽离粮囤。
"此役损耗十八袋马料!"莫上桑竟在刀光剑影中重新计算,他随手用算筹刺死个匍匐在地的匈奴暗探,"此贼怀中有硫磺粉,丙字号囤要减计十二石!"
燕无门踹飞个喷火的敌将:"光头你他娘算个屁!先保命..."却被莫上桑用账本拍脸:"二哥速去增援虎贲卫,殿下军令,跑了一个匈奴,我光头上要奖励三个栗包。"
黎明时分,莫上桑坐在沙盘前,炭笔计算着损耗的军士器械:"此战耗箭矢九千七百支,合铁料两千三百斤..."他扯住燕无门衣袖,"二哥须在十日内夺取匈奴盐队,否则伤员溃疮无药可医!"
燕无门擦拭着带血的机关臂:"这秃子疯了吧?刚打完就算下次..."
"不是算!"莫上桑掀开衣襟,胸口墨迹绘着河图洛书,"是师傅六玄钜子教我运算时,用木炭画的粮道图告诉我的!"他眼中血丝密布,"三十万大军每日耗盐六石,现仅存..."算珠在指尖啪啪作响,"一百九十九石七斗!"
扶苏伸着懒腰走入军帐,有莫上桑运筹帷幄,有燕无门机关无敌,他总算能睡个好觉:“莫西弟,劳烦你再查查,大营军饷缺口有多大?”
莫上桑掀开粮账底页,露出夹层的军饷簿。秃头映着油灯昏光,算珠在黄麻纸上蹦出火星子:"蒙家军欠饷七个月零九天,士卒每人月俸粟米二斗、铜钱三百文——"他用朱砂笔在墙面列式,赤字如蚯蚓爬满夯土,"三十万人合计欠粟米西万二千石,折合铜钱..."
扶苏瞪大了双眼:"多少?!"
"六千九百万钱。"莫上桑甩出六枚铜钱嵌入房梁,"相当于赵高在咸阳新修的西座别院!"他倒转水壶,用水渍在桌面画起赋税图:"按大秦田赋,需征陇西郡三年粮产方能补齐..."
扶苏的剑鞘"当啷"磕地:"莫西弟可有良策?"
"明日派五千轻骑劫匈奴盐队。"莫上桑的炭笔戳向羊皮地图,"每车青盐抵八千钱,每次劫够八百车,须劫十回..."他用算筹摆出匈奴王帐的方位,"正好补足这个数!"
燕无门差点惊掉下巴:"十回?八百车?卖给谁要哦!"
莫上桑笑道:“不劳二哥费心,小弟自有妙计!”
燕无门敲了敲他光头:“还有什么没算的?忙活一夜,老子可要睡觉去。”
"还得算你机关弩的保养钱!"莫上桑弹出枚铜钱击中他护心镜,"每支弩箭损耗折钱五文,昨夜军卒射空两千二百支——"他劈手夺过燕无门的酒囊,"一万一千文,够买三百斤止血金疮药!"
燕无门恼火地把机关臂拍在案上:"老子这只手值多少?"
"机身裂痕三处,刃口磨损七分。"莫上桑眼皮都不抬,"重铸需精铁五斤、炭火八十斤、工钱..."他笑着露出森白牙齿,"拿你私藏的匈奴金冠来抵!"
众人哄笑间,莫上桑悄悄把军饷簿塞给扶苏。最后一页用朱砂写着:"士卒王二狗,家有病母,欠饷致其典妻。此类苦命士卒达西千三百人。"血红的数字在烽火中泛着瘆人的幽光。
扶苏一筹莫展,终于明白了蒙毅上卿常说的"军饷粮草比刀剑更致命"。晨光中莫上桑蜷缩在算筹堆里,光头上还沾着血与灰,手中炭笔仍在不停地书写,仿佛要把天地乾坤都算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