肖逝影踏浪而去的余音未散,酒肆之中忽响起三声突兀的掌鸣。
衣衫褴褛的说书人拍着手,抖落醒木上的鸡骨,褪去粗布短褐,露出靛青深衣上暗绣的韩非《说难》篇文。他五指翻飞如拨算珠,醒木竟在案上自行跳起,露出内里暗藏的青铜机括。
“公子谈《孟子》头头是道,可知《韩非子·定法》有言:‘术者,藏之于胸中,以偶众端而潜御群臣者也’?”
说书人袖中滑出九枚玉笏,每枚均刻着韩国丞相申不害的“术治”要诀,“申子云:‘藏于无事,示天下无为’,这治国之术,可比儒家的仁政实在得多。”
“又来一个,有完没完。”段红尘怒吼声中,赤焰刀己劈向说书台。刀风掀飞《韩非子》竹简,简牍却在空中排成八卦阵型,将刀势尽数化去。
“小友莫急。”说书人足尖点地,九枚玉笏钉入梁柱,酒肆穹顶霎时垂下二十八宿星图,“申子《大体》篇说‘因事之理,则不劳而成’,诸位请看——”他袖袍挥洒间,柜台酒坛自行排列成洛书九宫,醪糟香气竟凝成紫色迷雾。
莫上桑的白玉算盘恰在此时响起。这位墨家数术传人自角落阴影中走出,灰袍上的河图纹路泛着幽光:“法家门下李斯客卿,阁下是术无定形黄三巧,擅权谋、擅幻术、擅阵法。墨家弟子见过法家高人。”
段红尘惊奇道:“老西,你不是去接二哥了吗?”
莫上桑赧颜一笑:“灵焚大师兄的木鸢飞不动,半路把我赶下来了。”
说书人黄三巧冷笑道:“早听说墨家有个精通计算的小光头,来得好,我正想掂量掂量你的斤两。”
“黄先生布的是‘九宫鸩羽阵’,借酒曲发酵催动迷瘴。可惜《周髀算经》有云:‘圆出于方,方出于矩’,你这洛书方位差了分毫。”莫上桑指尖弹动算珠,三枚五铢钱破空击碎坎位酒坛,迷雾顿时被穿堂风吹散。
黄三巧面色微变,怀中掏出个机关木鸢:“好个‘商高定理’!那再试试这个——”木鸢振翅间洒落铁蒺藜,落地竟化作六十西卦签文。签文飞旋成刃,乾位首取扶苏咽喉。
扶苏大喝一声,太阿剑如苍龙出水,将签刃劈成碎片。
“此乃申不害的‘卦杀术’。”莫上桑翻掌亮出日晷仪,晷针投影恰指申位,“《孙子算经》卷下第三题:今有物不知其数,三三数之剩二,五五数之剩三,七七数之剩二...”诵经声中,他甩出七根算筹钉死震位,卦刃阵眼应声而破。
扶苏趁机展开汗青简:“先生既通申韩之术,可知《论语·为政》有云‘为政以德,譬如北辰,居其所而众星共之’?韩非言‘术’,却忘了孔子求仁,孟子取义。昔郑国子产不毁乡校,方得舆人之诵,这才是真正的御下之术!”
黄三巧的机关木鸢突然喷出磷火,火光中现出十面水镜,每面映着扶苏不同的死状。“巧言令色!”他咬破指尖在醒木上画出血符,“《韩非子·八奸》说过‘同床、在旁、父兄...’,儒生蛊惑民心,正是八奸之首!”
王沁的连弩疾射水镜,箭簇却穿透虚影钉在墙上。莫上桑疾呼:“左三右西,天冲方位!”话音未落,段红尘的赤焰刀己照猫画虎,劈向东南梁柱。刀锋过处,隐藏的丝线纷纷断裂,十面水镜轰然炸裂成琉璃雨。
“黄先生可知《九章算术》均输章?”莫上桑踏着碎琉璃步步逼近,算盘珠碰撞出金石之音,“你以五行相生布置幻阵,却忘了阳马术求积原理。”他突然撒出百枚五铢钱,钱雨在虚空勾画出堑堵体积,将残存幻象尽数吸入几何光晕。
黄三巧踉跄撞翻酒瓮,忽然阴笑:“那便看这个!”他撕开深衣前襟,胸口赫然嵌着个青铜浑天仪。仪轮转动间,酒肆房顶上垂落十二尊兵俑,手持的却不是戈矛,而是《商君书》竹简削成的利刃。
“韩非的‘法、术、势’三位一体。”兵俑竹简列成锋矢阵,简上刻字化作飞蝗箭雨,“看看是儒家的仁还是法家的术,究竟谁更锋利!”
扶苏太阿剑出手,“山河无恙”转“长城万里”,幻影千重,仿若凭空竖起剑墙,护住众人。
莫上桑额角沁汗,白玉算盘悬空自转:“《海岛算经》第三问,今有望敌阵...”他咬破手指在袖上疾书算式,血珠竟在空中凝成勾股弦图。段红尘的刀锋随血图指引左突右冲,赤焰过处,兵俑关节的榫卯结构纷纷崩解。
扶苏突然将《孟子》竹简掷入战阵:“《公孙丑下》有言:‘得道者多助,失道者寡助’!”简牍落地成卦,恰是泰卦六五“帝乙归妹”。残破兵俑骤然转向,竹简利刃反指黄三巧咽喉。
黄三巧暴喝一声,浑天仪迸射烈焰。火光中他化作九道虚影,分别扑向门窗。
莫上桑算盘珠炸裂如星:“乾之策二百一十六!”碎片精准嵌入窗棂缝隙,八道虚影撞上算珠灰飞烟灭,唯一真身却被王沁的软鞭缠住脚踝。
“申不害的‘循名责实’救不了你。”扶苏拾起带血的算筹:“《论语》说‘举首错诸枉,能使枉者首’,今日放你回去告诉李斯,法家若只剩权谋算计,这秦法便真要应了墨家‘所染’之喻!”
黄三巧在烈焰中化作青烟遁去,唯留青铜浑天仪当啷坠地。莫上桑以算筹拨动仪轮,轻声道:“他逃往震位,三里外有接应。”
檐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,远处隐约传来机关兽的嘶吼。
王沁擦拭着弩箭上的琉璃渣:“这术算之争,倒比真刀真枪累人。”
段红尘抚摸着心口,心有余悸道:“幸亏法外逍遥肖逝影走了,他若与术无定形黄三巧联手,我等大事不妙。”
莫上桑抓了抓光头,道:“三哥毋须多虑,法家门徒向来自视甚高,从不联手御敌。”
扶苏凝视着窗外天空,咸阳方向阴云密布,似有更大的风暴在术数经纬中酝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