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红尘蹲在溪边往斗笠里塞红毛时,活像往陶罐里硬塞燃烧的麻绳。三缕发丝倔强地钻出竹篾缝隙,被莫上桑用松脂黏成个朝天揪。
"墨家机关鸢都比你这脑袋省心!"秃头青年边骂边往自己光头扣上灰鼠毛假发,那假髻歪斜着,活似被雷劈过的鸦巢。
连续遭遇围追堵截,扶苏感觉身边伙伴辨识度太高,不是红毛就是光头,外加公子美女的,想不被认出都难。这才决定乔装改扮。
王沁不情不愿地解下犀甲绦带,将青丝盘进铁胄,嘴上却不肯服软:"看你们俩那个傻样,本都尉十二岁就能扮作货郎混进匈奴粮草营......"
"然后烧了人家三个马厩?"段红尘龇着虎牙嬉皮笑脸,被王沁踢起的碎石砸中膝盖。
扶苏正忙着扎紧《论语》竹简,闻言抬头戏谑:"《礼记》云'君子不重则不威',我看小莫这是'君子不秃则不威'。"
话音刚落,莫上桑的假发被夜风掀起,正挂在溪边歪脖子柳树上晃荡。
晨雾未散,西人沿渭水支流向咸阳急速前行。段红尘的赤焰刀裹着破羊皮,形似牧人的赶羊棍;莫上桑把白玉算盘拆成两串挂在腰间,冒充胡商算袋;王沁如花似玉的脸上贴了络腮胡,看上去滑稽可笑。
而扶苏,脸上抹了些泥土,《论语》《墨子》藏在背上被长衫掩盖,活像个驼背大叔。
就快到咸阳了,众人骑马换成步行。王沁舍不得踏雪骓,寄存在内史郡的马场里。
"卯时三刻,星宿移位。"雄浑壮阔的咸阳城隐隐在望,莫上桑突然驻足,灰袍上的河图纹泛起幽蓝。众人刚藏身石桥洞,七个持星盘的方士踏着禹步掠过河滩,为首老者手中青铜浑天仪嗡嗡作响。
莫上桑掐指悄声道:“是相府门下的道家高手,等他们走远,免得徒生事端。”
辰时一刻,城门洞开。众人夹在入城做买卖的百姓中缓缓而行。王沁没有察觉,城门边有位执戟老兵,望向她的目光里竟透着惊喜与怜爱。
进城没走多远,路边是个茶棚。一位慈眉善目的农妇,正在擦拭茶具。
扶苏见棚内坐了位饮茶老者,便上前道:"娘子,求碗茶水解渴。”
“各位大摇大摆进得城里,瞒得过相府的瞎眼奴才,只可惜…逃不过易容祖宗的火眼金睛。”农妇面皮突然皲裂,蝴蝶纹身在颈间振翅:"中车府令座下鬼面蝶,恭候多时,给殿下请安…”
茶具忽然炸裂,瓷器碎片中飞出根淬毒链子镖首取扶苏咽喉,却被王沁反手抖出的软鞭及时缠住。
农妇咯咯娇笑,舀起一勺茶水朝众人泼去:“几位远道而来,不如先尝尝离魂汤解渴。”
段红尘赤焰刀舞动火影,遇到茶汤竟发出滋滋响声。
"赤练红绸舞,黄泉不归路!"红绸自茶棚上方席卷而下,所过之处桌椅尽碎。一位身着红衣的中年在房顶现身,妖娆身姿却缠绕梁柱,活像条红色蛇精。
恰于此时,柜台后钻出位紫衣男子,扬手撒出漫天砂雨,那紫砂遇风即燃,正手忙脚乱躲避红绸的莫上桑,灰袍瞬间起火。
段红尘揉身而上,惊呼道:“紫砂赤练,阎王相见。西弟速退,是紫砂蟒赤练蟒,暗器有毒。”
“算你识相。”紫衣男子朝红衣颔首示意,两人心意相通,同时出手向段红尘攻击。
红绸如毒蛇吐信,紫砂似饿鸟投林,朝段红尘全身罩去。
段红尘避开红绸,拼着被暗器所伤的危险,刀光快若奔雷斩向紫砂蟒。
眼见紫衣男子就要身首异处,一首在棚内喝茶的黑衣老者,霍然起身,手中不知道何时多出一面盾牌。
“米粒之珠,怎放光华?”
老者冷哼一声,盾面阴阳鱼突然旋转,幻化成二十八宿星图。赤焰刀劈在盾面震得段红尘虎口出血,盾缘竟弹出五行锁扣,将刀锋卡进"坎水"卦位。
"邹子有云'五德终始',诸位命数当终于今夜。"黑衣老者甩出十张符纸,纸张落地却冉冉升起,化作持剑纸人。
莫上桑白玉算盘炸响,漫天算珠却被老者的盾牌吸走。
王沁护着扶苏退出数丈开外,颤声道:“陨铁盾,此人是罗盘蛛网左护法罗盼。”
"《周髀算经》勾股容方!"莫上桑呕血画符,血珠凝成九宫数阵。紫砂暗器撞上虚数屏障折射,却反被赤练蟒的红绸卷回。
绸缎末端的摄魂铜铃叮当,震得段红尘踉跄倒地。
紫砂蟒趁机撒出"九宫锁魂砂",莫上桑以算筹布下七重堤坝,却呕出黑血跌坐在地——肩头紫砂伤口己蔓延出蛛网状青纹。
街面上突然亮起玄鸟旗,银甲黑袍裹着位老将军策马而来,马槊横扫十具纸人,槊尖寒芒映着下颌的深深刀疤。三百铁鹰锐士甲胄鲜明,集结成锥形阵势,弩箭齐发如银河倒泻,瞬间冲散阴阳杀阵。
“爹爹…”王沁狂喜的呼声被马上的老将军冷冷打断:
“亏你还记得老爹!若不是城门守卫里有我王家老兵,今等岂不是枉然送死?”
马后闪出老兵,正是城门口执戟兵士:“见过二小姐。”
黑衣老者从茶棚内慢慢踱出,躬身作揖:“中车府令门下,罗盼参见侯爷。”
通武侯王贲冷哼道:“好一个中车府令,竟敢当街刺杀王侯家眷。真当这大秦天下,没有王法么?”
罗盼脸上变色,头却垂得更低:“属下不敢。只是这干人等,有狂徒抗旨不遵,卑职只能奉命擒拿。”
王贲跃下马来,扫了众人一眼,一把撕下王沁脸上络腮胡,"沁儿!莫非你违抗了军令?"
王沁为难得望了望扶苏。
王贲看向一旁似曾相识的的驼背大叔,却听他说道:“侯爷,借一步说话。”
罗盼想要阻拦,王贲双眼一瞪:“还不滚,铁鹰锐士万箭齐发,凭你的罗盘蛛网可抵挡不住。”
罗盼无奈之下,朝赤练蟒紫砂蟒鬼面蝶招了招手,带着几人灰溜溜地走了。
扶苏走到一旁,取下背上竹简,抹去脸上泥土,含笑道:“侯爷,别来无恙!”
“殿下!”老将军惊喜交加,霎时单腿跪了下去。
严阵以待的三百铁鹰锐士,一齐同声下跪,“殿下千岁。”
吼声如雷,早起觅食的鸟雀,扑棱棱惊起无数。